司黎暗暗给这位大导打上两个字的标签——“华朴”。属于静水流深,无声胜有声了。
局面上,汪导全然没在意她们四人之间的“逐鹿之意”,还乐呵呵地说,他收到她们几个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咦,既然都想吃个饭,不如凑一块吃吧。人多好备菜啊。
赶上快过年了,气氛还热闹。
是啊,多热闹啊。大家纷纷附和他的话,要不是汪导牵线,她们都很难有机会聚一起呢。
要说上次同台...还是上次颁奖典礼呢。四个人争一个奖,打得是相当激烈。
正说着,又走菜了。
这回的菜走“精品路线”了,每人一小碟。
汪导摇着扇子说,这可得趁热吃,这菜最早能追溯到唐代呢,张鷟《朝野佥载》记载的“岭南獠民好为蜜唧”,现在呢,这菜俗名“三吱一点红”。
而提起这个,就不得不再端上一盘,与这菜齐名的,张岱《陶庵梦忆》里写的“峨眉雪蛆”,别看外表吓人,其实是道“甜品”呢。
这俩菜一摆,司黎看向最前头的那道“川味猪头淋杏子浆”...相比之下,那玩意儿好像也没多难吃了。
再后面的柬埔寨炸毛蛛,墨西哥鱼子酱(其实就是蚂蚁卵)等等美食端上来时...司黎早就撂筷了。
倒不是她不想给大导面子,主要是她琢磨明白了,这“小光头”今天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这“温水煮青蛙”,挑战她们的底线呢。
司小妖精多机灵啊。她想着直接等最后一道菜得了。要是这最后一道接受不了,前面的吃了也是白吃。
能坐在这张桌上的,谁又不是人精啊。大家多少都看懂点了,捧着杯子聊闲天,顺便观看汪大导演近距离真人表演“猎.奇吃播”。
汪导也不是完全不谙世故、打马虎眼的人,瞧见她们这样,大手一挥,跟服务员说,都上吧。
于是,这压箱底的“卡苏马苏乳酪”就端上来了。
卡苏马苏,江湖人称“活.蛆奶酪”。
汪导拿着面包片,自己一边往上抹,一边“哎呦哎哟”地跟她们讲,这是个真金贵的菜,一口一千块呢。而且一般人买不到,只卖熟客。
酪蝇幼虫这种小虫,司黎是不害怕的,关键这小东西都不如她指甲盖大,还白白净净的,都不如她当初喂鹦鹉养的一盒子面包虫麻人。
不过,蛆这种东西有个特性,就是一碰它,身子能弹老长,跟小弹簧似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进嘴里,都嚼不出味来。
就这啊,司黎松了一口气,这都比不了韩国芥末活章鱼有存在感。
她想都没想,面包都没用,一口干咽。咽完喝了口旁边专配此菜的意大利卡诺那乌红酒。
吃完,司黎正式地放下筷子。
筷架上,圆头方头一同并齐。这不是她的习惯,是他的。久而处之,也融入她的习性里了。
汪导憨憨笑,问她“口感怎么样?”
司黎诚恳地回答,“太酸了,但很顺滑。”
“对咯。”汪导认同地点头,说“就是这个感觉,顺滑。因为这奶酪里有种叫lagrima的液体。所以质地口感都跟液体一样,有种流动感。”
就像他这辈子最爱的电影事业,毕生追求都是光影间顺滑如水般的流动感。
说完,他对着另外三人说,其实这奶酪,一般吃客都是去掉虫子吃。虽然麻烦了点,但他也提前让人准备了。
话说完,随后就有服务生把去了虫的奶酪端上来了。
然而,兴致散了,这时候就是上什么山珍海味,都没胃口了。
秦升媚看了眼对面的司黎,同样淡然地停箸了。
一口奶酪而已,她们几个谁都咽得下去,但就是乍一端上来,多少都得做点心理建设。这一犹豫,就缺了汪导想要的“顺滑劲儿”。
哪怕再去吃,也是鸟过拉弓,错过时机了。
不过,就算是占得先机的司黎本人,此刻也没放轻松。
因为汪导这人太性情了,跟他面前耍聪明都是赌,万一他这部戏想要的不是这个劲儿呢。
万一他这次就想找个有坚持的演员呢?
司黎最后喝了一口茶水,暗叹,饭局也是局啊。
局中人,买定离手,落子无悔吧。
*
出了门,胡珍在外面接应她,上来就问,“那蛆你真吃了?!”
司黎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贤内助”牛啊,消息怪灵通的。局才刚散啊。
她选人眼光真好。
“嗯,吃了。”司黎浑不在意地回答她,“再说那叫风味奶酪,是特色。虫子都是干净的,没毒。”
胡珍想说屎也没毒...不过,最后她还是拍了拍司黎肩膀,比了个大拇指,“牛!”
一晃快十年了,当初摔骨折的小姑娘,现如今对自己下手还是这么狠。
“你不红谁红啊。”胡珍忽然感慨地说。
司黎不认同地摇摇头,“这玩意儿还是看命。”
豁得出去的多了,“主要是我这长相不允许我低调。”
她臭屁地掏出一根烟来点燃,抽了一口解瘾,接着对胡珍嘱咐:“不过这戏的拍摄时间,你得帮我糊弄一下。”
她没说糊弄谁,但胡珍意会,点头:“放心吧。汪导拍戏本来也没个固定日期。你想几个月都行。”
司黎垂着长睫,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可能,年后,我就得找个借口“消失”了。”
“这么快?”胡珍惊讶道,“合同都还没签呢?”八字都没一撇。
司黎长发一撩,偏过头,搂着她肩膀,有点兴奋地跟她小声透漏:“刚走的时候,汪导跟我说了句话,他说我可能还需要再瘦一点。”
这不就十拿九稳了嘛!胡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成成成!瘦而已,这是你强项。”
“不过,就这事还有必要‘骗’吗?”
得骗。司黎坚定地跟她说,“瞎话还得你费心编一编。”那狗男人太精了。她自己编的幌子容易被他看穿。
如果是平时瘦一斤两斤,倒不用这么费事,主要这次,这场别具一格的筵席,再加上汪导的态度...司黎揣测他想要的“瘦”,应该是“面黄肌瘦”的“瘦”。
该不会是个“逃难”片吧?
难说。
但要是她真敢在江修暮眼皮子底下“面黄肌瘦”,那狗男人也一定敢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她拒演。当然不是她脖子上,是架他自己脖子上,对她以死相逼。
他做得出来。
而她呢。
司黎抽烟的时候脑袋里寻思好几遍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约莫着她心里这杆秤还真有可能偏向他。
唉。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心道,得了,她还是效仿一下“咽泪装欢”的唐婉前辈吧,三字诀——“瞒瞒瞒”吧。
第64章 除夕的那天早上,江修暮一个人早早起床备菜。
前一晚他好说歹说,身口并用地劝住了那妖精,今天别起床,多睡一会儿。
一年到头,她也就这么一天是真清闲。
当然,他也是。
所以家里提前备了菜,江修暮打算今年亲自下厨给这妖精做点顺口的。
一来,司黎的职业特殊,他们的关系也特殊,请不了驻家的厨师和管家,只能他做。
二来,他也挺喜欢投喂家里这只妖精。
投喂得多了,就会养成习惯。她会习惯他做的菜,也会习惯和他一起的生活。
习惯是人的第二本性,比天性还顽固难戒。
比如,他们如今就习惯了两个人过年。
江修暮算了下,发现这都是他们一起过的第十二个除夕了。
除了刚出国的第一年,他不明情况地问过司黎,要不要回国过年。
当时司黎看着他,一脸平静地对他说,江修暮,要是有一天我真在这里出事了。你就把我骨灰扔去海里,太平洋还是大西洋我都无所谓。但要是你敢把我带回司家,就算是做鬼,我都会恨你的。
她的话说得太决绝,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深问,就郑重地答应她,好。他一定不带她回去。
时至今日,他再没和她提过回海城的事。
每年清明,江修暮都是一个人回去扫墓。怕她不开心,便谁也不见。
年前,司老爷子那边给他来过电话,说想让他们一起回去过年。他让助理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名义推拒了。
而“大忙人”此刻正在厨房忙着给家里的妖精做一道相当精细的清淡菜——开水白菜。
司黎醒来时,看见摆了一桌的菜,愣了下,“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
男人微笑着给她面前摆好筷子,“年夜饭都是图个吉利,不用强求吃完。”
司黎查了查,十道菜,是够吉利的,想想道:“也是。”
今天这日子,就算是普通人家桌上可能都不止十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