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您好像帮司黎求过一次情,那之后,司荣鑫就改变了想法。”
比起司黎,江修暮才是司老爷子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教他读书写字,还教他文化礼仪,等大一些后,司老爷子更会时不时把自己毕生总结的“生意经”也传授给他。
他们俩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他们做事的思维,很多时候是一致的。他身上既有司老爷子看不透的地方,也有他一眼就能看透的。
而那份文件事关重大,既可以用来捆绑他,也很容易被反利用,当成刀子对准司家。
“江总您身上不确定因素太多。相比之下,司黎就好拿捏多了。随便一个没交情的女同学都能成为她的软肋。”
那时候的司黎虽然嘴上咄咄逼人,可在司老爷子面前,她就像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产生不了半点威胁。
她看重感情,还谁都想“救”,这些都是致命的弱点。
“那天下午,司荣鑫根本没想叫您来,他只是说了一句。司黎就签字了。”
就连自觉不算聪明的金光誉都忍不住感叹,“司黎真是半点没遗传到司家人的聪明劲儿。太傻了。”
她才不是傻,是智慧。江修暮低头解下手套,默想,司黎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也学不到她的半点。
他当年的伪善,在她眼里,恐怕比“东施效颦”还丑陋。所以她才会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着想着,江修暮不禁会心微笑。评价真准确啊,阿黎。
这次,金光誉只顾感慨,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还自顾自地说,“不过就是傻人也有聪明时候。”
“司荣鑫没想到,他一辈子筹谋,最大的败笔就是在司黎身上。”
司黎签完字后,说的话让司老爷子误以为他们俩已经有了首尾。
而他一直以来培养司黎,却从没让她真“接.客”,是为了待价而沽。他是想让司黎嫁进真正的、能让司家一劳永逸的豪门。
哪怕是2012年,有消息传来,说当年的事又要重新查。司老爷子情急之下,决定把司黎送出国外,他也没放弃对她的“培养”。当时消息真假不确定,他打的主意是,如果是真的,那司黎就像金邢一样自生自灭。如果是假的,那刚好她在国外名校镀金,回国后,更能好嫁。
可他没想到,他精心培养的花,被另一颗棋子捷足先登了。还是他安排两人住一起的,他怎么能不气?
当时司黎是真靠一句话,差点把他气死。
“尤其是醒来,得知她把您带走后,司荣鑫都要恨死司黎了。”
司老爷子一直都看轻了这个孙女,以为她就会耍嘴皮子,没想到,她还真的是一身“反骨”。趁他昏迷,把江修暮带出了国。
那可是他真正倾注了大量心血培养的人,而脱离了司家的掌控,傀儡就会变成不定时的炸弹。一旦那孩子知道真相,司家第一个就要完。
司老爷子当时还没来得及找更好的锁链套牢他,司黎就带他跑了。自那以后,司老爷子就知道,两个风筝,一根线是彻底断了。所以他也不再联系他了。
这也不怪司老爷子“考虑不周”,是司黎动作太快了。她很早很早就在筹划这件事了。
再回想当时,江修暮明白了,从司黎朝他要雅思成绩单时,她就开始为他申请学校了。她还装作随意地问过他想学什么专业。
当年两人“私奔”,他还以为是司家安排的一切。其实,只是司黎要带他走。
她明知自身难保,却一心想带他远走高飞。
原来,她说会偏向他。她从来不说空话。
江修暮自嘲地想,他自以为陪了她十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他窥见的,不过是司黎的冰山一角。
仅是一角,却也已让他一往而深,痛不欲生了。
两只手套都摘下来,老路看了他一眼,默默退后两步,给他让出地方。
动手前,江修暮最后一次发问:“她为什么从梨园回来了?”
这问题把金光誉问愣住,“您不知道?”吴光前被整治那么惨,他们还以为是他知道了,给司黎报仇的?
男人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耐烦了。
这次不等老路上手,金光誉忙主动交代,“是那天晚上,吴光前喝醉了,把她抱住了。”
“不过司黎当时会些拳脚功夫,反过来把他打了一顿,人都打废了。”
“事后梨园的班主来道歉,不想闹大,正好老爷子也不想。他怕这事传出去,女孩子名声不好听。耽误嫁人。”
“最后两方决定,吴光前那边梨园会处理。司黎这边...就定她‘欺师灭祖’,也不用再回去了。”
等司黎清晨一个人回到家,他们都不许她申辩一句,怕走漏风声,直接打了她一顿,把“罪名”坐实。
真他妈的...那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啊!一向见惯了脏事的老路都被震惊了,他都不敢想象,要是他女儿被人这么对待...他一定会把那人活.剐了!就现在,他都想杀.人了。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就在金光誉话音未落时,男人就冲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掼到地上。
老路第一次看见他老板这“失态”。
江修暮像是疯了一样,揪着他,反反复复就问一句话,“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我问你,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正巧,上空划过一道闪电,金光誉看愣了一瞬。用尽全力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骨头碎裂的疼痛,令他脑子忽然清醒了,他清醒地记起来当初的所有。
“对!”他痛苦地高声回答,“下雨了!那天京市下了雷暴雨!”
今晚,海城也有一场暴雨酝酿完毕。同急促的雨点一同落下的,还有男人的拳头。
就在刚刚,本来就片片破碎的一颗心,终于在得到答案后,彻底化成了灰。
地上的金光誉求饶的声音渐渐微弱,到后面毫无声息。
院子里只剩雨敲青瓦声,还有拳头打到骨头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老路都开始看着染红的雨水叹气。
久到,男人的躯体已经力竭,最后一拳,赤手空拳地落到了地面上。
血和眼泪同时溢出,江修暮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悲痛欲绝,窒息感要将他淹没。
他绝望地想,司黎说得对,她需要同情谁?她连自己都不愿意怜悯。
当年,别人只是房子烧了,就有一堆人可怜帮忙;而她整个人都荒成了废墟,却没有人抱抱她。
他当时为什么要走?
他为什么不留下?
他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去抱抱她?
他的阿黎...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他配吗?
有人配吗?
*
从别苑里出来,老路担心地看着他,不由得问道:“老板您去哪?我让人送您。”
他得留下来料理后事,但他真不放心啊。
“不用。”江修暮看向门前挂着的,已经褪色的红灯笼,轻声吩咐,“三天,这里和司家老宅,全都推平。”
“好。”老路应下,仍是想让人跟着他。
而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无言地挥手,示意,谁都不许跟着他。
一个人孤身走进夜雨里,雨水冲刷着手上的伤口,血水点点滴滴溶进土壤里。
他恍若未觉地在黑夜里走着,走向他也不知会在何方出现的黎明。
第82章 无名县城一家偏僻的火.葬场内——
女人一身大红色风衣站在房间里等骨灰,烈焰红唇,面色雪白,整个人艳得像厉鬼。
旁边有窸窣的声音,说她穿成这样没忌讳。
司黎听见了,但她懒得解释。
解释也没用,外人怎么能理解呢。
在她们司家,死了人才该是喜事。
拖着装司荣鑫骨灰的麻袋,司黎独自驱车来到附近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塘。
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就是累了,不想走了。直接靠边停了。
骨灰大半被她一气洒进去,剩下的一点,司黎找了块石头,点了根烟,一捧一捧往里扬。
说来也怪,司荣鑫活着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设想,等他死了她要把他骨灰冲马桶里、再或者喂狗喂王八,好多招她都想过。
可真到了这一天,司黎忽然就不想折腾了。
太累了。闭上眼睛,她回想这些年,她一次次的“求生”...实在太累了。
说起司老爷子,司荣鑫的一生,他担着偌大的家业,在小小的海城里撑起一霸的位置,除了运气外,的确是有非常的手段在身上。
从他培养司黎和江修暮两个人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
对于司黎,首先她是个女孩,入不了宗祠,算不上香火。
司家兴旺,她就是点缀;司家破败,她就是祭.品。上不了族谱的人,全家福上有没有她,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