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怎么就不能一起去看看,再摆开摊子。
幽怨的某位人夫,用力咬掉半只包子,眼巴巴看着娘子离开的方向。
“啧。”
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用看,张珉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一扭头,背对打铁铺方向,眼风如刀削过去,对上带刀巡逻的李无疾戏谑的双眸。
四下无人,连浣衣的人都未曾来,李无疾取笑他取笑得毫无顾忌:“昨日水可还凉?”
张珉拳头握紧,暗藏提醒:“公干时,大将军前来与我等庶民搭话,不妥吧?”
“什么大将军,哪里来的大将军?”李无疾讶然回眸,扫过一众手下,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在下李参军。”
张珉:“……你穿这身金甲衣,说自己是参军??”
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李无疾一脸无辜:“可我已经这么跟嫂夫人说了。”
张珉:“……”
他真的会被自己手下人活活气死。
“反正我对外就称自己是参军,至于怎么跟嫂夫人交代,你自己搞定。”李无疾拍拍他没有受伤的肩膀,抬头扫过一众字画,对那偌大的一个“武”字甚是喜爱,“别说兄弟不关照你。”他丢下一串钱,把那字摘走。
署名字画卖到十数万钱,甚至数十万钱的张珉,看着桌上千钱,真想动脚送他一程。
可娘子就在打铁铺,透过支窗可见他一举一动一言行。
他只能皮笑肉不笑把满脸春风得意惹人嫌的混账东西送走,将钱收起来放好。
罢了,寻常书生,千钱一张字画已是难得,能给娘子补贴一二才是正事儿。
叶瑾钿这边。
她见打铁铺照常开,只是不见那位东家,便好言相询。
铺里的铁匠说,东家最终还是答应前去军器监帮忙,只是帮完他们就回来,不会加入军器监。
“其实我们东家挺喜欢你的。”憨厚的铁匠挠挠头,犹豫再三,还是拆穿了东家的嘴硬心软,“他说,这年头,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这么有毅力想要坚持做一件事情的人已不多。若是你心坚定不移,他就考虑重新开门收徒。”
重新?
叶瑾钿说:“你们不是东家的徒弟?”
铁匠笑着摇头:“我们只是沾光一起开铺的罢了。东家是几年前才到盛京落脚的,人已中年,却孑然独行,只有一个木匣子傍身。”
不过战乱时,一家流离丧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亦是失去父母兄弟和妻儿的人,便凑合到一处过活,开了这家打铁铺。
叶瑾钿道了声谢,回去跟张珉招呼一声,打算去打听一下,看看谢昭明那日说的话是真是假。
张珉拉住她袖子:“娘子……”
“怎么了?”叶瑾钿将背着的竹筒放下,垂眸看明显不是很高兴的某个人,“不舒服?”
张珉怕她把自己赶回家,不敢用这个当借口,只好直言:“娘子还要去做什么?”
不是说好一起摆摊的么。
他一个人在这里,算什么一起。
“觉得不自在?”叶瑾钿琢磨,夫君脸皮的确是薄了些,一个人难免会有些不自在,便道,“你等我半个时辰就好,我去附近两家打铁铺打探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张珉收紧捏着的袖子:“不能一起去吗?”
叶瑾钿无奈:“不行,街上一会儿就热闹起来了,人挤人的,把你伤口撞到怎么办?”
这条道人少,却是学子抄去明鹿书院的小道,有想要寄信的人找不到人帮写书信,便会来这里蹲个好心学子。
那些人有求于人,行事都比较小心翼翼,不会主动与人有什么龃龉。
让夫君待在这里,她还挺安心。
张珉还是有些不太开心:“那我与娘子,今日岂不是要少见半个时辰。”
他们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有正缘,他只想空闲的时时刻刻,都能与她一起。
叶瑾钿想了想,左右顾盼一番,趁无人经过,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当我赔罪,好吗?”
张珉:“!!”
他僵住,喉结仿佛已悬空,停滞,无法吞咽。
唇上温软一热,倏尔来倏尔去,他后知后觉娘子居然在外头亲他。
在!外!头!
他眼神慌乱到处瞥,生怕坏她清誉,念头一闪而过,才想起两人已成婚,亲一亲委实寻常,根本不必慌张。
可他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速,咚咚乱跳,无法自抑。
“那我走了?”
叶瑾钿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袖子又被抓住。
她脖颈都透着云霞般粉色的美人夫君,强自镇定,撑着一张薄脸皮对她说:“不够。”
见她疑惑看来,张珉气势又弱下去,举起两根手指,说:“等回家后,补两次。”想想,语气好像有些强硬,又补上两个字,“可否?”
鲜少提要求的人,骤然提出要求来,那就不叫要求。
“可否”二字,落在叶瑾钿耳朵里,跟试探似的撒娇说“好不好”根本没有区别。
她轻咳一声,答应了。
张珉这才心满意足,托腮看着她离开。
等人走远,书生张白石摇身一变右相张子美,什么赧然温和全然不见,只有敛眸静思,不动声色。
他沉声对暗卫吩咐:“看看谢昭明和那打铁铺的东家是怎么回事儿,再让落影安排几个娘子没见过的人来卖画。”
暗卫刚退没多久,就有位婆婆蹒跚脚步,前来找他代写书信。
老人家耳朵不是很好,思绪也混乱,经常前言不对后语,上一句还是“替我问问他身体可好”,下一句便是“隔壁二丫家里的母鸡下了蛋,要是煎蛋浇酱,香着呢”,而且总爱一句话反反复复,拉磨似的说上好几回,须得格外有耐心将对方引回来。
端着木盆到河边清洗衣物的浣衣妇人,都听得耳朵起茧,有些心燥。
张珉却一直垂眸“嗯嗯”地应,不时动笔书写,问她:“还有吗?”
对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足足两三刻。
暗卫已跑腿回来,装作前来问字画的模样把消息传递:“不知军师对他说了什么,铁匠留在军器监帮忙了。”
说完,还挺上道,摘走一张“十年磨一剑”的字,丢下一千钱。
浣衣女也端着木盆从旁边经过,窃窃私语“这郎君好俊俏”、“不知可曾婚配”、“他好温柔”之类。
张珉只当听不到,端着一张斯文书生的脸,写了七八张纸,封进信封里。
老人家不是第一回来了,知道一张纸须得两钱,便掏出发白的蓝色绣春菊荷包,一枚枚数,数着数着,又忘记了,愣在那里。
“唉哟,劳烦小郎君再等等,我重新数数。”老婆婆有些局促地捏着自己断线的绣品,像个小孩子一样无措。
“我一直看着老人家数,这钱已经够了。”张珉伸手将钱收起来,把信封递给她,“婆婆慢走。”
老人家也的确糊涂,听到对方说够了,就不点了,拿着信封和荷包慢慢挪走。
张珉看了一阵,起身走向她,将她手中荷包勾下来。
叮啷啷——
老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蹲下,将钱捡起,塞进荷包里,还给她。
“真是多谢小郎君。”后事将前事覆盖,老婆婆也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一个劲儿道谢。
“婆婆不必客气。”
张珉扶她走了两步,松开手目送她迈进宅巷中一座宅子。
一转头,瞥见街角迎着春风舒展的浅粉裙摆。
一抬眼,对上一张有些气喘,汗津津的笑脸,脸上一双桃花眼弯弯勾着,将春色的明媚灿烂尽收。
对上他眼神,那双桃花眼更弯了,像月牙似的翘
角。
张珉忽然就有些窘迫,主动迎上去,小声问她:“你都看见了?”
“嗯。”叶瑾钿也没有否认,仰头看他,“全看见了。”
事情被发现,张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总感觉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想要解释,张开嘴又不知该怎么说,干脆转过头去。
可眼睛又不太争气,忍不住频频瞥向她。
“这又不是干坏事,紧张什么?夫君向来心善,我是知道的。”叶瑾钿踮起脚,在他下巴亲了一下。
张珉脑中想要反驳自己心善的话顿时消去,嘴皮子终于在娘子面前利索了一回:“这不能算一次!”
“好,不算。”叶瑾钿见他耳朵红得滴血,人也想要低头挖洞把自己埋进去,便不再盯着他看,跑到桌后坐下。
张珉站了一阵,冷静下来,掏出旁边的交椅,在她身边坐下,把帕子递过去:“娘子出汗了,擦擦。”
他这次不敢动手替她擦,就怕对视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拔腿跑,白白浪费与娘子一起闲度的时光。
叶瑾钿接过,擦完便把毯子抽出来,将帕子塞进行囊里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