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北地,叶瑾钿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两口。
她还记得那口感味道,只消咬上一小口,豆沙的细腻清甜和糍糕的寡淡韧劲中和,糕点便不显得过分甜腻,还有些糯糯软软的弹牙。
再配一口鲜美清香的鸡丝粥,鸡肉嫩,蘑菇爽滑,口感瞬间便可细腻丰富起来。
她吞下一口唾沫,感觉微涩的嘴里开始酝酿出一丝丝甜意。
可叶瑾钿心里也清楚,自己尚未痊愈,近几日不宜吃太多甜食,便只捻了一块,配粥细嚼慢咽。
张珉见她小口慢吃,还以为她够不着,便将盘盏都推到她那边去:“你多吃些。”
看着美人夫君处处透着小心的动作和语气,叶瑾钿默了默,手指动了动。
有些痒。
她素来遇硬则硬,遇软……则想好好摸摸毛。
“嗯,你也多吃点儿。”叶瑾钿礼尚往来地回他一句。
甜甜关心他!
张珉眼睛一亮,试探夹了一块嫩滑的羊肉,放到她碗里:“你……试试这个?”
美人就是美人,就连两指微开,松松筷子,都像一朵菩提花徐徐绽开,自带一种不染尘埃的明净。
就是——
姿态放得过分卑微了些。
她从前对他到底是有多不满,竟让他谨小慎微到这种程度。
叶瑾钿不由得生出几分对美人的怜惜,夹一块糕点,放到他跟前的瓷盘里:“吃吧,别客气。”
惊喜当头砸下,张珉脑袋有些嗡鸣,捧起瓷盘,如在梦里一样看着她:“这是给我的?”
原来,当他不是右相张珉时,她也能不厌恶他么。
明明是夫妻,只是夹一块小小的糕点而已,对方却如获至宝,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拿着那糕点,就跟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真是太可怜了。
也不知道在她脑袋坏掉之前,到底做过什么。
叶瑾钿暗下决心。
不行,她以后一定要对这位美人夫君好一点儿,争取等她娘回来,看见的已是和睦相亲的一家人。
“是给你的。”她又夹了一块羊肉到他面前的瓷盘上,轻轻搁下,语气都轻柔三分,“你……”斟酌了一下用词,她将“身体弱”三个字吞掉,委婉道,“你读书易费神,得多吃些肉才好。”
张珉被两块肉哄得唇角上翘,完全压不住,低头扒饭的时候险些笑出声。
叶瑾钿:“……”
唉,美人夫君可真是容易满足啊。
以前的她,可真是该死啊。
饭罢,煮过药喝下去,叶瑾钿又开始犯困,在小院慢步走上两圈,便抵不住困倦,游魂一样荡回内室休憩。
张珉看她飘忽无力的步伐,提心吊胆跟在背后,手臂好几次抬起想要搀扶,又握拳收回,不敢唐突。
待她安然躺下,他才放下心来,替她把门窗合上,转头叮嘱暗卫把人看紧,便回相府治事去。
相府地处璧山镇,枕山临水而建,乃前朝相国的府署。如今,被皇帝赐予张珉,作为其办公之所与居室。
府署大小院落共十余所,房屋几百间,鳞次栉比,高低错落。更有古木参天,小亭流水环绕穿行。
隔着一条滋水河,半边人山人海的春街,相府与传出朗朗读书声的盛京第一书院——明鹿书院遥遥相望;再往更远处些看,还能瞧见高树掩映中露出一角的飞檐,袅袅香火直上青云,那是伫立半山的盛京第一大道观——东山院。
张珉看惯这等好风景,并无侧目,只提起衣摆从偏门进,回到书房,埋头处理案上文书。
等文书理完,他才背着手,悠悠然去到狱中,看那两位已半死不活,胆颤心惊的流军。
流军躺在淌满暗黄腥臊液体的木板上,双眼覆着两指宽的黑布,身体轻颤,容色苍白而惊恐。
落影冲他摊手:“相爷,苍鹰这招也不管用。”
对方都快吓破胆了,还是嘴硬不招。
“是吗?”张珉“唰”一下,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抵在一人下巴上,“你倒是硬气,只是不知你家中老父与幼子,是否也如你这般硬气。”
流军嘴唇抖了抖,抿紧。
张珉不太在意,继续说自己的话:“你说,要是这匕首从他们的咽喉往上割那么一圈,再顺着耳后,慢慢往下,挑破肩颈的肌肤,尔后是手臂……”
冰冷森然的匕首,随他出口的话,落在对方身体上,激起一阵阵栗然颤意。
他仿佛亲眼目睹老父与幼子,痛苦死在眼前。
神经早已绷得死紧的流军,再也坚持不住,失声嚎叫痛哭:“我招!我招!”
张珉收起匕首,冲面无表情的暗卫苍鹰一点下巴,收起匕首往外走。
落影“啧”一声,暗自感叹,这种事情还得他们相爷最有办法。
他与苍鹰交换眼神,小跑跟上张珉:“都要从叛贼嘴里撬出情报了,相爷不等等再走?”
要证实情报,顶多一两个时辰。
他们家相爷急什么。
张珉将没有开刃的匕首,往他怀里一抛:“替我拿去开刃。”他掸了掸衣上浮尘,往外走去,“天色已晚,我得回家去。你们审完再送供词前来,别妨碍我与娘子一道用饭。”
落影:“……”
怪他多余问。
第4章 她夫君,除了柔弱什么都好
彼时,红日西斜。
火一样的光华从灰白积云缝隙透过,落满京城。
热烈的天色散开,倾
泻一地,色泽莫名柔和几分,像和蔼长辈的笑脸,轻轻拢住奔走归家的行人。
张珉去饭铺买饭,让掌厨多来两个清淡又爽口的小菜,再配两个不太油腻的肉菜,一小碟云片糕,以及一份稠粥。
他长得俊,又来过两回,饭铺的白胖掌柜热情地送了他两个果子。
从来都只被果子砸的张珉很是新鲜,道谢一声,从容收下,只问对方明日清早能不能做份鱼汤面,让他娘子换个口味。
总吃鸡羊,他怕甜甜腻味,胃口大减。
白胖掌柜端着一张弥勒佛似的脸,连声说好,让他明日来拿就是。
“那便多谢了。”
张珉提起食盒回去。
饭铺离宅院只有两三里路,并不算远,他很快就回到门前。
只是——
门错开一缝,隐约有别人的声音传出来。
他眼眸霎时漫上杀气。转念想到有暗卫在,且一众人都没有示警,才垂眸敛了敛容色,重新挂起温和笑意,将门推开。
“甜甜,我回来了。”
叶瑾钿正站在廊下,指挥站在凳子上的邻人:“对,就挂这里。”
说完,她才转头看向张珉:“夫君回来了。”
这一声“夫君”,即便已不是第一次听,他也略有些飘飘然。
“咳。”张珉用力压住嘴角,跟着抬头看那位曾帮忙挑水买饭食的高壮邻人,眼眸暗了暗,随即又被温润笑意取代,“娘子,他这是在做什么?”
叶瑾钿扶了扶自己头上有些歪斜的防风抹额,道:“约莫是院子有些老旧了,午后醒来推窗,轴往外脱去……”
话没说完,张珉就急了:“那你没事吧?可有伤哪里?”
他双眸扫过她的手掌和脸庞。
叶瑾钿摆摆手:“我没事。”她继续说明缘由,“窗往外滑,砸到石头上坏掉了。动静太大,惊动了隔壁的五郎君,我便请他帮忙把窗换新。”
顺道,将内部发黑,外部泛白的灯笼,也给换下来。
邻人跳下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已经好了,要是有什么不妥,叶娘子再喊我就行。我就是木工,日日在院中刨木,准能听到你喊。”
张珉暗自磨牙。
呸,此人虽是木工,却鲜少务正业,一入夜就去喝花酒,稍有不顺心就拿自家娘子出气。
根本不是个好东西!
他也就欺负甜甜丢失记忆,忘记他是个什么货色,倒装了起来。呵,他先前醉酒在暗巷拦住甜甜,想要调戏,却被她掴上两巴掌,也不知是记恨要报复,还是贼心不死。
不管是哪样,看来对方都没有吃够教训。
他一脸感激笑意将人送走,心想,今晚就让落影准备好麻袋。
此人不打,他心不快。
饭时,张珉试探说:“要不,我们换座宅子如何?”
叶瑾钿诧异:“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换宅子。我可听门口往来的大娘说了,京城的物价可贵可贵了,阿娘留的那些钱,我们得省着花才行。”
张珉想说自己有钱。
“再说。”叶瑾钿给他夹上一块炖得酥软、裹满酱汁的肉,“你一个教书先生,哪来那么多钱?”
张珉:他?教书先生?这是谁给他编的身份?宛姨吗?
若是宛姨编的,倒是不好推翻。
他只能沉默应下这个身份。
叶瑾钿吞下一口粥:“等过几日扎完针,不用天天吃药,这灶就得我们自己烧起来,省点钱。这日子想要过好,精细打算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