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动静传来,连火光都剧烈摇晃,投下一墙晦涩浮动的暗影。
她惊讶探头去看,只见美人夫君手肘枕在桌上,一手托着半倾的灯盏,姿态有些别扭地弯腰半趴,似是被绊了脚,临急稳住身形,凹起有些浑圆的臀。
目光看偏转了。
叶瑾钿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问他:“你还好罢?”
“没、没事。”张珉把烛火扶稳,放好,用大拇指压了压溅到食指一侧的灯油,耳根火辣辣烧起来,“我、我把床也铺好了,先、先在外面等你,你好了就喊我进来倒水。”
他说着,往窗口方向走去。
叶瑾钿提醒他:“欸,门在——”
“哦,对。门、门在这边。”张珉也反应过来了,但是没完全反应过来,险些让左脚踩上右脚,一个翻滚摔出去。
就连关门的动静,都透着一股慌乱的气息。
他——
这是怎么了?
叶瑾钿不明所以,解开襦裙带子,将长裙脱下,随手搭到屏风上。
带子底下坠着的木饰挂坠,轻轻敲响竹屏板子,“嗑嘭”一声,直接穿过木门,落在廊下张珉耳内。
这下,他不仅耳根涨红,连脖颈和脸皮都“唰”地通红。
完了完了,他怎么可以顺着娘子的话遐想,他、他太不是人了!!
叶瑾钿洗完澡,换过一身浅粉寝衣,拉开门,看见的便是一个抱着脑袋缩在栏杆前的……红虾米。
“夫君?”她吓了一跳,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怎么脸红得那么厉害?发烧了吗?”
她一靠近,一股被高温催发的淡淡清雅桃花香便迎面扑来,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铺天盖地将他的呼吸捕捉。
张珉不敢看她:“我、我没事,春夜风凉,娘子先上榻歇息,我、我去收拾沐浴的水。”
他一个箭步蹿入内室,找来薄裘披在叶瑾钿身上,又低头钻入屏风里提水。
一入屏风后,雅致的桃花香味道更浓。
他简直进退两难。
幸好用过的水所剩不多,他左手半桶右手半桶,提着就走,等味道散掉才进来,用布将地上擦干。
待东西收拾好,叶瑾钿已抱着手炉陷入梦乡。
张珉半蹲在床榻边,小心翼翼伸手,将散在她鼻尖上随呼吸扰动的碎发拨开,把手炉拿走,换上汤婆子。
见她睡得香甜,脸颊泛出润红色泽,他不由自主弯起大眼睛,无声一笑。
要是——
他可以一直这样陪在甜甜身边,就好了。
看上半晌,怕她冷着,他又灌了一个汤婆子塞在被子尾部,堵住风的同时,还能让她暖暖脚。
他悄然退出内室,转身翻墙而出。
落影已在对面墙靠站老半天,见张珉终于出来,一步滑过去,将苍鹰查到的消息交给他:“有结果了,人在东山,但不知哪一处。”
东山最出名的自然是第一道观东山院,但是东山可不止一座山,而是一大片绵延的山脉。光是道观庙宇便有数十座,还有许多村落人家,甚至是不出世的隐士。
要把人找出来,难。
张珉对照朗月与灯笼火光翻完手上的名册,交回落影掌管:“一寸寸翻,也要把人给我全部找出来。”
黑暗中,苍鹰应了一声“是”,便“呼”一声衣袂扬动,晃出道影子告诉张珉,他走了。
落影嘴角抽抽。
大家都是靠实力搏杀出来的护卫队头头,为什么他们暗卫营总给人一种更神秘、强大的错觉。
“走。”张珉朝一个方向迈步,松了松腕骨,“跟我去套那混账玩意儿的麻袋,揍他个鼻青脸肿。”
敢盯上甜甜,真是不要命了。
落影错开半步跟着,掰了掰指骨:“这不好吧,此事要是传出去,您的名声又该翻天了。”
“谁让你们乱传了?”张珉瞥他一眼,“此事不外传。”
落影不明所以:“不外传的话,您纯泄私愤啊?”
“据你们呈上来的线报所言,此人白日人模狗样装良善,入夜就花天酒地,遇到小娘子一定调戏;对外笑嘻嘻,对内重拳出击,连妻子怀孕的时候都毫不留情。”张珉一一数着邻人五郎的“丰功伟绩”,说到这里顿了顿,嗤笑一声,“而且,他当初可是靠妻子发家,住的宅子都是妻家的财物。”
甚至,喝花酒的钱,都是典当妻子的金银首饰换来的。
落影摸了摸下巴:“所以,相爷打算——”
张珉一根根手指收拢,捏成拳头:“先
揍一顿,打得他下不来床。再遣人去买宅子,除去定金,多付一些预账,务必让他敞开了花,尔后把消息传回他那群穷亲戚耳朵里。”
落影不敢相信:“就那么简单?”
不像他们相爷一贯作风。
只是穷亲戚的纠缠,有钱之后换个住处也就躲开了。
“怎能如此便宜他。”张珉盯着黑暗中摇摇晃晃走来的人影,继续道,“你们拿文书去府衙,说只认隔壁夫人这位买主,不认五郎,暂时不想买了,让对方退回预账。”
定金取消交易是无法退回的,但预账可以。
落影倒吸一口气:“相爷,你这是逼对方贱卖宅子?”
依照那位五郎的性子,有钱根本存不住,花都花了,还怎么还给他们,不就只能捏着鼻子找其他人贱卖了。
至于那个“其他人”最终会落到谁身上,不用想他都能知道。
——肯定还是他们这边派去的人。
“今晚的饭是把你脑子堵住了吗?”张珉嫌弃看他一眼,“那是为了让他那想要和离的妻子,可以趁机把宅子卖出去,跟他谈条件。”
大衍律尚未颁布,一切按前朝法度行事。
而前朝法度有规定,妻子的嫁妆,丈夫动不得。首饰那些容易被他变卖,宅子可没那么容易更名,所以,此宅还是捏在隔壁夫人手中。
只要对方够机敏,就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彻底摆脱五郎。
他只是创造一件逼得对方无法慢慢衡量的急事,让对方只能做二选一的抉择罢了。
“对了,倘若对方拿到钱却反悔纠缠,就助那位夫人一臂之力,上诉府衙。”
光揍一顿,让穷亲戚追扰,自是便宜了对方。他要的是对方妻离子散,一人独行,罪恶公之于众,无所遁形,再不能哄骗其他女子。
落影:“……”
不愧是他们狡猾,啊不,英明神武的相爷。
“等宅子买来,隔壁那位夫人也和离成功,你就将本该给的钱补全,看她愿不愿意在我们的别庄种桑织布,有个容身之处。”
“是。”
两人说话时,醉酒的五郎也歪着脑袋,趔趄靠近。
他们等他撞入黑暗,便利落把麻袋一套,拖进无窗无院的窄巷中,打得人“嗷嗷”叫唤。
“谁打我!”
“放开老子,敢打老子,老子让你们好看!”
张珉嘴角一扯,冲他屁股踹上一脚,见他顺势滚远,冷笑一声,抬脚踩住他的小腿,用力辗了辗。
“啊——”
“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知小弟哪里得罪二位了,我可以改,也可以给钱。”
两人谁也不理他,转往痛处却不致死的地方招呼,就图一个让他痛得长久。
打完,两人就撤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张珉又转头补了两脚,将发带丢回身后,理了理形容,慢慢步入灯火煌煌的长街中。
走出一段路,落影扶着墙,笑出声来:“真是许久没那么稚气且痛快了,相爷以后还有这种事情,记得带我。”
张珉斜乜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有那么闲?”
相府诸事繁杂,若非对方招惹甜甜,他才不会干这种事情。
在街上左右顾盼一小圈,瞧见某个高挂的牌匾后,他径直往那个方向走去。
落影看着他走向相府的反方向,提声喊道:“欸,那位不闲的爷,如今亥时不到,不回府处理文书,上哪儿呢?”
“给我娘子买送药的盐渍小零嘴。”
落影:“……”
他怎么觉着,他们家相爷还是有点儿闲。
第6章 不耻下问:如何讨娘子欢心
亥时正。
月上层檐,兰灯高挂,璀璨明亮的火焰倒映在滋水河上,泛起点点鳞光。
张珉提着一包袱的零嘴从桥上过,回到相府处理公务,却险些被府中的混账东西洗劫一空。
他侧身躲过一个个扑出来的影子,挨个送上一脚,拍拍染上微尘的衣摆,扫过地上痛苦得颇为浮夸的下属,嘴角不由一抽。
“我只是受了点儿皮肉伤,不是要死的重伤,你们哪里来的自信,可以从我手里抢东西?”
还给他玩埋伏。
看来军营练兵的任务,还是太轻了,看他们一个个闲的。
落影抱着手臂,斜靠在廊柱一侧,幸灾乐祸对其他人道:“这要是别的东西,相爷就大大方方放手了,但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