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扯住他的胳膊,连连摆手:“来不及了。”
张珉:“??”
怎会来不及。
以他娘子的性格,若非有人无礼,她绝不会做出直接闯进来的失礼事。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心虚地往外瞥了一眼。
院门处无人。
他不着痕迹松出一口气。
“叶小夫人她……”张老头喘了一口气,丢下一句话,将他炸得七荤八素,“她已前去吏房,亲自找你。”
张珉:“!!”
紧随在身后的落影,为他们相爷狠狠捏了一把汗。
谢昭明从书海里抬眼:“要不要替你把人拦着。”
“不用。”张珉一口拒绝,“我家娘子远比你们所想的聪明,你们频频出现在我身边,只会让她更加疑心。”
更何况,她已经起了疑心。
他赶紧入内换衣裳,顺口叮嘱三人换个地方躲起来看。
李无疾捧着《夫君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斜靠在屏风一侧的柱子上,对内室的人道:“你这抓内贼的戏,才刚做了一半,不继续了?”
张珉一边扣着圆领扣,一边回他:“落影留下,你去替我盯着演武场那边散去的人,不一定要抓个正着,能看出来谁心里有鬼就行。记得别打草惊蛇,晚些时候再回来跟你们商量。”
扣完扣子,他已抓着腰带翻墙去。
李无疾欢快把书一丢,砸进落影怀里,风驰电掣奔向演武场。
内墙另一边。
府兵猝不及防,差点儿给他们家相爷捅了个窟窿。
张珉矮身旋肩接枪,游鱼般贴着杆子旋身躲过穿刺,长腿一抬,把红缨枪拢在一起踩住。他道了一声“是我”,便赶紧掠开,匆匆翻第二堵内院的墙。
“……”
他们可算知道,武侯那有门不走,偏要翻墙的破习惯,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翻过第六堵内墙,张珉已听到叶瑾钿踩在碎石路的脚步声。
以及——
某位府兵中气十足的说笑:“白石兄颇得相爷欣赏,公务繁忙,不然定当亲自出门迎接嫂夫人。”
张珉撑手上墙头,落地之前,与走在游廊外侧的府兵打了个对眼。
府兵愣了。
相爷怎么还没进院子里。
他们再走两步就到院门口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最后的“嫂夫人”仨字,几乎是嚼着舌头囫囵过去。
叶瑾钿回眸看了他一眼。
府兵刚收回视线,便对上一双清透沉静的眸子。
他心中“咯噔”一下。
胸口蓦然升起一种仿佛被看透的忐忑不安。
他心虚躲开视线,却又瞥见他们相爷刚好落在院中的影子。
瞳孔不听话地颤了颤。
叶瑾钿警惕转身,回眸看身后。
静静垂在脑后的红绸,拖拽发带尾部的珍珠,划出尤带残影的半弧。
“嫂夫人!”府兵一个虎扑,挡在前面。
他本以为,秉持着世俗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对方肯定会往后躲闪。
没曾想,叶瑾钿一弯腰,贴着墙角钻过他臂弯,立在月门前。
府兵:“!!”
完了完了。
这下可要被对方逮个正着了。
他往墙上拍了一巴掌,旋身站立她身后,顾不得定住身形,垫脚往里看去——
只见他们相爷双手撑在窗台上,一副伏案已久,疲惫推窗透气的模样。
张珉手撑窗台,悄悄挪脚稳住踉跄身形,面上略带诧异,看向院外二人。
目光定在叶瑾钿身上,他欢喜喊了一声“娘子”,赶紧往外走,趁着墙壁遮挡身形时,将衣摆蹭上的墙灰与草叶拍掉。
顺道搓一把饱受惊吓的脸。
府兵见他们相爷安然渡过这关,松了一口气,腿软撑住廊柱。
太吓人了。
他无声拍了拍自己胸口。
叶瑾钿转头看他,脸上带着温柔浅笑:“郎君似乎有些紧张,不知为何?”她看了匆匆走出来的张珉一眼,又盯着他,“我家夫君素来温善,总不至于欺负到你头上。”
“呵呵……”
府兵傻笑挠头。
这话他不好昧着良心说。
“娘子。”张珉见气氛不对,怕手下人露馅,赶紧前来救场,“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要是知道你来,我就出去接你了。”
叶瑾钿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自家夫君。
府兵扯了个借口:“我刚才看到有条蛇顺着墙角溜了,还好没咬到嫂夫人,我赶紧找找、找找……”
他低头看着墙角,“噔噔”离开。
张珉:“……”
他人在此地,心虚个什么劲儿!
叶瑾钿顺着他的目光侧首,欲要回头。
张珉赶紧把人喊住:“日光倾斜入廊,余温尚热,娘子不如随我入内纳凉。”
叶瑾钿侧转的头颅又转回来。
张珉轻咳,伸出手臂:“娘子移步?”
叶瑾钿“嗯”一声,却没有伸手扶他手臂,径直入内。
张珉抿唇,心中不安。
他转身跟上,不自觉有些烦躁。
叶瑾钿抬脚迈过小桥,看着桥下映折粼粼薄光的流水,随手撩过瘦竹伸展出来的叶片。
她似是随口道:“此处院子虽小,却足够僻静,也清凉,倒是夏日的好去处。”
张珉跟着停下脚步。
叶瑾钿转身,看他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垂首从布袋里掏出手帕:“夫君方才做什么了,怎么那么急,忙出一身汗。”
两句话一合,张珉后脊骨冒汗。
“没什么。”他感受着绵绵落在额角的布巾,轻柔往自己脖颈滑去,不由吞了一口唾沫,“只是搬动文书而已。”
他伸手抓住叶瑾钿的手,脖颈泛红:“娘子,这是相府……”
这里虽然足够偏僻,可也不是没人会
来。
“只是擦汗而已,”叶瑾钿漫不经心道,“我们正儿八经的夫妻,又不是在此偷情野合,你紧张什么?”
张珉被她“偷情野合”四字震慑,眼神涣散,瞳孔震颤。
“怎么?”叶瑾钿站在高处,俯身看他,含笑说道,“莫非你不是我夫君张白石,而是假冒的身份?”
张珉脱口而出:“谁敢假冒!”
想死不成!
叶瑾钿:“……”
她夫君还有这醋劲儿,这嗓门呢。
张珉反应过来自己声音大了,赶紧夹着嗓子弥补:“娘子,我不是凶你,我只是、只是……”
他也说不出个合理的缘由来,只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看她。
“我真不是存心要凶你……”
叶瑾钿没有理会他,而是低头看他拉住她衣袖的手。
他或许真是搬动文书费了大力气,抵着她手侧的手指有些滚烫。
她眼睫一动,尾指勾上去。
指腹碰到白皙细腻的一片肌肤,忍不住夹紧轻轻摩挲。
张珉一愣,脖颈的红,快速漫上耳垂。
“娘子?”他指尖微微一动,想要缩手。
叶瑾钿收紧手,抬起眼眸看他,清澈的桃花眼写满不容拒绝。
张珉喉头急促滑动。
他说:“娘子,我们至少在屋里……”
手背上青筋起伏明显,如山峦突兀,就连分明的、覆盖了薄薄一层白皮的骨节,也潜伏了两条细细的脉络,像会随时破开表皮的龙蛇。
有种微妙的危险感与侵略性。
与他如今眼尾泛红的可怜兮兮截然相反。
叶瑾钿“嗯”一声,松开手。
手中温度远离,张珉下意识挽留。
叶瑾钿手指被紧紧抓住,疑惑回头看他,对上一双不安的黑眸。
张珉眉头不自觉轻蹙:“倘若只是这般牵着手,不管在哪里,都可以不松开的。”
他眼眸升腾起一抹灰影,在浓密得犹如黑压压乌云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突兀闪现,须臾便不见踪影。
眨眼功夫,叶瑾钿便只见黑眸中只有她的倒影。
刚才所见的暗影,仿佛只是幻觉。
夏日凉风吹过。
她偏头打了个喷嚏,却没有松开与他握着的手,反而收紧了些。
张珉侧身挡住吹来的凉风:“冷吗?”
“不冷,是你身上的兰香太浓了。”叶瑾钿抬手揉了揉鼻子,抬眼看他,“你平日用的不都是淡淡的杏香吗?什么时候换成了这么浓的兰香?”
张珉不能说实话。
他低头闻了闻自己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很浓吗?”
为了让待会儿的椒芷香可以顺利遮盖掉他身上的味道,他特意选了可以融入椒芷的淡薄兰香。
这味道……也不浓啊。
他狐疑抬眸。
叶瑾钿只吐出一个字:“浓。”
张珉拉紧她的手,人却躲开了些:“既然娘子不喜欢这股味道,我以后便只熏杏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