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的勺柄,不知道被多少根舌头含过的勺面,现在就在他的舌头里搅,谁知道有过多少病毒!
铁勺剐蹭到腔壁,袁耀没稳住,一扭头“哇”的一声都吐出来了。
这一吐,连带着之前胸腔里翻涌的酸水儿也一口气都吐了出来,他“砰”的一下倒在担架上,这一回是再也没能睁开眼,直接晕过去了——连骂人的劲儿都没有了。
胡红花惊了一跳,伸手上前去摸。
她一摸到病人身子,发现病人身上都滚烫了!
病人发高烧了呀!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人受伤了没关系,但是一旦受伤还发烧了就是要出大事儿了,能直接烧死的!
他们李家村里也有过傻子,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
胡红花“蹭”的一下跳起来,从祠堂往钱大夫的家门跑去。
她跑过去的时候,还经过了老李家。
她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
临近七月初,天儿正热着,老李家院儿里的树木高高的向云端伸出枝丫,随着风来回摇晃,家家户户这时候都刚吃完饭,村民们有的在树下乘凉,有的在屋里小憩。
胡红花看李家院子这一眼,正看见李家院子里的挂衣绳上晾晒起了一排排干净的衣裳,风一吹,这些衣裳就随着风左右摇晃。
石婶子走了,但老李家的日子还在继续过,新来的女主人将全家的男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人一走到门口,就能嗅到里面传出来的饭香。
胡红花的脚步慢了一瞬。
从石婶子离开到现在,大概已经——两天了吧?
这两天里,李老二家里可出了不少新鲜事儿。
石婶子走了之后,王寡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搬进了李老二的院子里,住进了李老二的房子里,之前石美兰的东西都成了王寡妇的东西,甚至胡红花还瞧见王寡妇拿着石美兰用过的包当成了她自己的,不仅是男人,石美兰的所有东西,王寡妇都十分顺滑的继承了。
正牌老婆被气走了,破鞋登堂入室了——据说李老
爷子气的破口大骂,甚至还去找了村长,要村长把石美兰找回来,把王寡妇从李家村赶出去。
村长当然不管啦!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儿呢,人家李建业愿意,谁能管得了呢?
别人最多就看笑话。
所以这两天不少人都在偷偷看李老二他们院子,像是看着什么新奇事物似得,偶尔胡红花从这儿路过,还能瞧见赵二姐攀在院墙上,跟个猴儿一样往对面看。
提起来赵二姐,还有件事儿呢。
赵二姐可不是个省心的人儿,别人最多是看看,她却直接动手了。
她之前被李老二打过一回,怀恨在心,而且还跟王玉莲对着骂过,十分恼恨,见王玉莲进了李老二的门儿,就集结了之前的两个老姐妹上李老二家找麻烦——之前在捉奸的时候,有两个婶子被林欣然拿着菜刀给砍了,赵二姐带着她们要账去了。
这人不能白砍吧?你得给医药费呀!
胡红花虽然没在场,但是她听说了,李老二家里又闹得鸡飞狗跳。
赵二姐上门之后,王玉莲转头就跟李老二哭,李老二本来就对赵二姐挑破他奸情、撺掇石美兰离婚的事儿充满怨恨,赵二姐带人来了之后,他二话不说将人都赶了出去,指着赵二姐鼻子骂,说砍死他们都活该。
李老二当然生气了!这群人还有脸上来要账呢,王玉莲脸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他们怎么就不赔钱呢?
两拨人隔着李家大门对骂了许久,最后还是李老太太跑来把赵二姐拉走,这场笑话才算是结束。
但别人都说,李老二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为了一个破鞋,跟自己家嫂子骂成这样。
原本李老二的名声还挺好的,但是自从被捉奸之后,李老二的名声就一落千丈了,村子里不少人都说李老二迟早会后悔。
胡红花经过这门的时候,脑子里像是烧开的热水一样,突突突的冒出了最近发生的事儿。
但是转瞬间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她匆忙冲过李老二的门前,跑到钱大夫家门前去找人。
赶紧把钱大夫抓回来救人呀!
——
等胡红花跑到钱大夫家里,说过情况之后,钱大夫就给胡红花熬了一锅药,让胡红花给人灌下去。
胡红花又把这锅药端回到了祠堂里,去喂地上的人来喝。
但他并不肯配合,那些药顺着他的唇瓣流下去,一口都没喝进去。
哎呀!不吃药怎么行嘛!会烧成傻子的!
这位病人似乎已经完全烧糊涂了,胡红花靠近的时候,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但是完全听不清,她一点一点靠近,直到跪在木板上,把脑袋贴到他脸的旁边才听清楚。
他在喊“妈妈”。
胡红花“噢”了一声。
应该的,她生病的时候也很想妈妈,以前她病得很厉害的时候,叔叔拿她没办法,就摸着她的头、假装自己是她的妈妈,说:“妈妈在,张嘴喝药。”
胡红花盯着地上的人看了一会儿,随后生涩的伸出一只手,胡乱的在这位病人的脑袋上揉了揉,放低声音说:“妈妈在,张嘴,喝药啦。”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不出声了。
胡红花又说了一遍,他竟然真的张开口了,胡红花大喜,把手里的药全都灌了进去,顺带又塞了几口粥进去,这个病人照单全吃。
胡红花心满意足——有一种把病人喂饱的荣誉感。
她完成了村长给的任务!
胡红花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看。
吃完了东西的病人渐渐沉睡过去了。
他应该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真正睡着的时候,是整个人蜷缩起来的,左手抓着他自己,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上了胡红花的胳膊,抓的死死的,像是生怕胡红花什么时候跑了。
胡红花“哎?”了一声,往回拽了拽自己的手,完全没拽出来。
这可怎么好,挣脱不出来啊。
——
当时天色已经是午后了,门外有稀碎的阳光落进来,照亮了整个祠堂。
祠堂在整个村庄的末尾,平时都没有什么人来,静的好像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胡红花习惯这种寂静,以前叔叔上山的时候,别的孩子跟爸妈回家了,她就自己一个人待着,像是这祠堂一样,静静的在岁月里消磨。
既然走不了,那就坐一会儿吧,有个人在旁边也挺好的。
胡红花干脆往木板上一坐。
祠堂里太静了,胡红花待着没事儿,自己低头跟虫子玩儿,偶尔看一眼木板上的病人,病人睡着了,对她的目光没有回应,她就继续低头跟虫子玩儿。
玩儿着玩儿着,她突然说了一句:“石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我。”
也不知道是跟虫子说,还是跟病人说,还是跟她身下的木板说。
她说了这么一句后,四周也没什么动静,胡红花大概习惯了,她也知道说了没人听,但是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就是想说一说。
“石婶子对我很好。”
她又说。
还是没人回应她,但也不耽误她开话匣子,那些话就越说越多,越说越多。
“石婶子还送了我一盒雪花膏。”
“石婶子有点像是我的妈妈,但是我妈妈走很久了,我不记得她什么样儿了。”
“石婶子跟她老公离婚了,她老公叫李建业,是我们村子里的校长,他特别特别特别坏——”
胡红花巴拉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期间她旁边的人似乎醒了一下,但很快又晕了过去,她也没发现,照样一个劲儿的说。
很久没有人听过她讲话啦,她今天要把那些没跟别人说过的话全都说出来。
——
木板下的虫子渐渐跑远了,握着她手的人翻了个身,不再抓着她了,胡红花抬起头,看向祠堂的门外。
六月尾的天儿都黑的晚,白天似乎无限的长,夕阳在云层里翻了个身,执拗的不肯落下去,将云层都烧成了橘红色,时光一点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胡红花忍不住想,石婶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
石美兰在工厂里打杂。
秘书部就是个给人打杂的地方,各种杂活儿都可能交到她们手里,石美兰被孙主管安排着下去当迎宾,说是新老总要来了。
不止秘书部的人要去迎宾,设计部的人也得来,就连销售部的人也来了,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互相打招呼认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们一帮人等来等去,都没等到那位老总。
陆经理回公司打了好几个座机电话,对方一直说已经到了,但一直联系不上,陆经理只好作罢。
眼见着天都快黑了,陆经理就放他们先回去,明天继续接。
众人下班之后,石美兰趁机给孙主管拎包,打下手,一路像是小弟一样伺候着孙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