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夜色清冽,明月在天,浅浅的辉光照耀大地,李天赐抱着手里的书,踩着坚硬的土地,神色淡淡的听着。
这些话李天赐早都听了千八百遍了,就像是嚼过的甘蔗,淡的咂摸不出一点甜味儿,但李建业非要吐给他,他只能听。
这时候,胡成军的三轮车缓缓骑来。
见了胡成军,李天赐的脸就沉下来了——他还记得自己的婚事就是被胡成军一顿酒忽悠走的。
父母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他出去读书之前必须先结婚,最好在离家之前有个孩子,这样既有了血脉,还有人能替他照看父母,这样才能安稳下来。
虽然他有才华,也觉得自己前途无量,不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可是他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家里出的,家里定了的事儿,他不能反对。
他家境好,读书好,以后还能上大学,不知道多少人想嫁给他,可偏偏却落到了胡红花那个又笨又蠢的女人的手里,他当然烦,所以他当看不见胡成军,也不肯打招呼。
倒是李建业跟胡成军点了个头。
擦肩而过的瞬间,胡成军瞥了一眼李建业。
李建业背着一个军绿色的解放包,里面装了书,看着鼓鼓的,他一路上一直拿手护着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只一眼,胡成军骑车而过。
而李建业已经带着李天赐回了李家。
——
他们回李家的时候,正瞧见自己家灯灭着,烟筒也没冒烟,看上去像是没烧火的样子。
不对啊。
平时,李家这个点儿早都热热闹闹的做起饭来了,今儿怎么还暗着?
石美兰干什么去啦?
李建业想起来今天中午他翻墙去隔壁的事儿,就觉得心里直突突,走路都走的更快了点,他带着李天赐才刚走到门口,经过大李家院儿的时候,好巧不巧,看着他那尖酸刻薄的嫂子领着他妈站在门口堵着,掐着腰问他说:“李建业!你今儿中午是不是管我借钱来着?来,当着咱妈的面儿好好说说!”
一旁的李天赐狐疑的看向他爹——爹管大伯娘借钱?
李建业两眼一黑。
这嘴贱的老娘们!怎么什么都说!
“儿啊,是不是有这么个事儿?”李家老太太很瘦,站在门口的时候脊背还是佝偻的,但那一双满是皱纹的眼中却流淌着狡诈的精明光泽,看起来像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碎碎叨叨的走过来,拉着李建业问:“你跟妈说,是不是石美兰又逼你拿钱补贴她娘家?是不是石美兰把钱都花光了,逼着你出来借钱?”
“哎呀!”李建业甩开自己亲妈的手,丢下一句:“没有的事儿,那是我给天赐借的学费,他以后要出去读书,肯定要很多钱,跟石美兰没关系,行了,这事儿以后不要提了,也别去石美兰面
前说!”
说完,李建业拉着李天赐就回了自己家院子,期间,他还听见身后大嫂跟李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说:“看见没?娶了媳妇忘了娘,都懒得搭理你。”
李建业当听不见,只叹了口气,跟一起回了家院子里的李天赐低声说:“这事儿别跟你妈说,你妈也烦。”
他也是机智,才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李天赐点了点头。
这时候,俩人刚进院里,正好撞见抱着个生黄瓜啃的李天福从堂屋里出来。
“哥,爸。”瞧见李天赐和李建业,李天福心疼的抱着一米八的自己,一脸委屈的说:“妈病了,说是中午拧着腰了,起不来,现在在东屋里睡觉呢,家里没人做饭,我好饿,爸你做点啊。”
怪不得没开火,原来是石美兰病了。
李建业哪里会做饭?以前他吃他妈做的,后来他吃石美兰做的,这辈子自己没做过,当下只道:“君子远庖厨,随便啃两根黄瓜就行了。”
李天赐也有点饿,但他更不可能做饭,饭都是女人做的,所以他说:“我不饿,我回屋看书了。”
“对了哥!”提到看书,李天福还有话说:“今儿白天那个谁来了,给你带了两本书呢,我给你放你屋里了。”
那个谁——就是胡红花,李天赐看不上她,但她却天天过来贴着他。
李天赐当然明白,因为胡红花喜欢他,他这样优秀,胡红花喜欢他理所当然。
但他不喜欢胡红花,所以他不搭话,快步回了后东屋。
李建业本来该去东屋睡的,但他开了门,看石美兰真的在睡,顿时一转念,又说一句:“你妈病了,让她好好休息,我去西屋睡。”
李建业就这么去了西屋,李天赐回了后东屋,李天福只能不情不愿的啃着黄瓜回后西屋。
一家四口,一人一个屋,自己睡自己的。
别的人睡没睡不知道,反正李建业兴奋的半晚上没睡着,天一黑,他就偷偷摸摸揣着那个解放包,翻墙去了隔壁。
他迫不及待的要去跟玉莲儿邀功。
玉莲儿肯定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拿到钱了!
——
与此同时,胡红花也出了门。
第5章 你弄到了多少钱啊?
虽然早早就跟叔叔“老实交代”过,但是出门的时候,胡红花还是觉得心虚,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和白天热闹喧哗,处处都是人气儿的村庄不同,夜里的村庄显得格外的冷清,屋顶深深淹在黑暗之中,莫名的显得有几分阴森,偶尔街边会冒出来一声猫叫狗叫,都让胡红花后背冒汗。
家家户户都睡了,只有要做坏事儿的人才会出门。
胡红花从自己家出来之后,一路战战兢兢贴着土墙走,生怕惊动了一只狗,撞上一个人,虽然她没有偷情,但是她比偷情的人都心虚啊!这两步道走的她腿软脚软。
她来的也巧,人刚走到小李家院墙旁边的时候,正看见李建业翻过墙。
李建业身子骨虚,他就不是干活的人,这院子当初又修建的极高,所以翻墙也不利索,两条腿在半空中蹬啊,踢啊,像是个被人拎住了后脖颈的狗,只剩下两条腿腾空。
折腾了大半天,李建业终于翻过去了。
——
是夜。
夏季夜晚,村庄的草丛里一直传来各种虫鸣蛙叫,头顶上的月光将植物照出泠泠的光泽,光影从树木缝隙间打落,潮湿的雨露沾染在草尖上,人跑过去,足腕上传来一片舒适的凉意,踏出门的那一刻,一阵清风袭来,吹来自由的气息。
今天的夜晚,美好的像是个被浓郁翠色覆盖的梦。
他跨越所有磨难,如同乳燕投林一般飞过踏出困顿多年的旧牢笼,奔入了这一场梦境中。
天太黑,他看不清楚脚下的凳子,一脚踩歪,随着“噗通”一声响,李建业砸在了地上。
这一声响不算大,但还是惊动了王玉莲。
王玉莲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空荡荡的房梁,心想,不会是李建业翻过来了吧?
他疯了?大晚上过来找死吗?她女儿可还在隔壁呢!
王玉莲拧着眉坐起来了。
王家的房子比较普通,院子也小,就是个简单的东西屋,中间夹着一个厨房——大部分村子里的屋子都是这样的构造。
王玉莲以前跟老公睡东屋,女儿睡西屋,后来老公走了,她就一个人睡东屋,听见动静后,她自己慢慢爬起来,披了件衣裳,趿着鞋从家门出来了。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木板门,一道人影裹着外面的清风一起扑进来,直接压在她身上,抱着她激动的喊:“玉莲,我来了,我弄到钱了!”
王玉莲这才认出来是李建业。
他身上的白衬衫沾了土,他的金丝镜歪了边,一张斯文儒雅的脸涨得通红,他冲过来的时候,呼吸急促的像是夏天被热的吐舌头的狗,呼哧呼哧的呼吸喷到王玉莲的脸上,王玉莲有些许不舒服,但下一刻,她就忘了这些不舒服。
“弄到钱了?”她问:“你弄到多少钱?”
王玉莲知道李建业是整个李家村里最富裕的一家,但还是想不到李建业能这么有钱,她前脚刚说要,后脚李建业就拿来了。
“二百块钱。”李建业的声音打着抖,他说:“我连夜给你送来了,别耽误了你跟孩子的工作。”
王玉莲听到“二百块钱”的时候,只觉得心胸里涌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她被毁掉的人生好像生出了新的砖瓦,连带着李建业都看的十分顺眼起来,她也不再计较什么“深夜前来被人看见”之类的事,甚至主动拉着李建业进了东屋里。
李建业进了屋,就主动拿出钱来给她,王玉莲数了又数,最后从柜子里面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了一个铁盒子,把钱放进去了。
随后,她抱着李建业,主动吻向他。
对于一个人爱不爱你,城里的小姑娘谈诗词看电影,说那些似是而非的酸话,而农村里的女人不搞这套,她们有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就是看他给多少钱。
男人的诚意都写在钱上,只要他给的足够多,那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