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瑨也是一愣,汤婵转头看向他,“我本来是想找个会做仿荤菜的厨子,只要长得像,至少能把最小的那个糊弄过去,但现在看怕是还不够——你说,若是给姐弟三个每天加上些鸡蛋牛奶,一旬再补两三次肉食……孩子祖母在天之灵会怪罪吗?”
第95章
孟夏时节,阳光明媚,暖风拂过窗棱,将屋中稚嫩的背书声传得更远。
解桓磕磕巴巴背完了前日留给他的功课,解瑨微微颔首,“不错。”
解桓松了一口气,小脸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
之前汤婵跟解瑨讨论了给孩子加菜的可能性,解瑨犹豫后最终决定试试。
结果果真如汤婵所料,饮食跟上来之后,姐弟三个气色都好了不少,解桓从一颗蔫儿巴的小白菜变成了水灵灵的小白菜,精神完足,解瑨考校时也更容易过关了。
解瑨看向他道:“明日柳老先生便要进府,你要尊师重道,不得懈怠。”
解桓下意识便要垮起小脸,但想起这是在父亲面前,不得不憋了回去,委委屈屈道:“是。”
读书对他来说已经等于洪水猛兽,意识到自己逃脱不开,哪怕不用再面对父亲的面无表情的冷脸,解桓也高兴不起来。
得知新先生就要来了,佳音没什么所谓,徽音却是有些不舍。
佳音看了徽音一眼,问解瑨道:“我们同老先生上课之后,还能向请教父亲功课吗?”
解瑨颔首,“自然可以。”
“多谢父亲!”佳音笑道。
徽音也忍不住露出笑来。
不过想起解桓,徽音又小小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新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弟弟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
解瑨为解桓请来启蒙的柳老先生同为太原府生人,不过不是同县,而是在太原府的另一端。柳老年轻时曾经得中举人,然而当年进京赶考时不慎受了腿伤,伤愈后就变得微微跛足,再不能入仕,自此绝了科举之途。但他学识渊博,被邀请在京城附近一家有名的书院做夫子,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无数。
因是同乡,解瑨父亲在世时便与柳老先生认识,解瑨自己与柳老的交情则要追溯到四五年前——那时柳老的女婿意外卷入了一桩冤案,柳老想到官任大理寺少卿的解瑨,无奈之下,只得上解家门求助。案卷交到大理寺复核时,解瑨果真看出疑点,追查之下,这才查明真相,还了柳家女婿清白。
柳老对解瑨十分感念,两家自此有了交情。不过因这次意外,柳老的妻子担惊受怕,留下了一点病根,京里的名医束手无策,只说需要静养,一年多以后,柳老的妻子病情没有好转,柳老便辞去书院夫子一职,依着老妻的意愿,带她回到了家乡。
解瑨在考虑启蒙先生的人选时,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柳老先生。
柳老只有一女,老妻也于去年病逝,正在家闲得无聊,接到解瑨来信请托,他几乎没做太多考虑,便欣然应下,交代好家中事宜后,跟随解瑨派去接应照顾的人轻装来到了解府。
“晦之小友!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柳世叔。”解瑨迎了上去,见礼道,“您身体还好?”
柳老开朗道:“还不错,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他视线一转,见到解瑨身边的汤婵后,不由略微一怔。
柳老离京比较早,并没赶上解瑨和离再娶的事。这年头消息传递不便,太原府这边,也就是解三叔这些老家的亲人,因着逢年过节走礼还算频繁,才知道了事情的大略经过,柳老则是完全不知解瑨的妻子换了人。
解瑨派去接他的人也没特意说,此时见到眼前人与记忆中不同,柳老不免有些意外。
不过即便不解内情,他自然也不会当面询问,笑道:“这是侄媳?”
柳老看向汤婵的时候,汤婵也在打量这位老先生。
只见老人家须发皆白,慈眉善目,面色红润,表情笑眯眯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中气十足,是一位十足乐天豁达的微胖老爷爷。
汤婵笑道:“您老精神矍铄。”
柳老摆手笑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啦。”
叙旧接风之后,解瑨把姐弟三人叫过来,让他们行拜师礼。
柳老面目和善,态度和蔼,徽音姐妹俩都心生亲切,恭恭敬敬地口称先生。
柳老高兴受了礼。
他并不嫌弃二人是女孩,有教无类,若不是他的女儿天生不爱读书,柳老高低也要教出个才女来的。
轮到桓哥儿,小家伙虽然依着礼节板板正正地行了礼,但他情绪不高,很容易就能感受出不情不愿来。
不过柳老像是什么都没发觉,笑呵呵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玩具送给解桓。
这是他女婿做来哄外孙的,现在外孙大了,柳老特意向外孙讨了一些他儿时的玩具,准备哄解瑨这个孩子用。
这一招效果很好,解桓眼睛一亮,看向柳老的眼神一下就亲近不少,“多谢先生!”
柳老笑意更深。
等姐弟三人拜过先生,汤婵带着他们离开,柳老对解瑨夸赞道:“都是好孩子。”
解瑨道:“您谬赞了,还差得远呢。”
柳老揪着胡须,“不过我瞧着,令郎看起来对我似乎有些抵触?”
“并不是针对您。”解瑨沉默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是晚辈之前对他态度严厉,使他有些反感读书……让您见笑了。”
柳老了然,笑道:“严师出高徒,日后令郎定能体会你的用心。”
随即他带了点迟疑问道:“那贤侄是希望,我对待令郎也要严厉些才好?”
柳老有些为难,他脾性比较温和,不怎么威严得起来,若是解瑨信奉这一套,他可能教不了。
解瑨摇头道:“交到您手上便是托付给了您,自然是依着您的想法来。”
柳老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我可不能辜负贤侄的信任了。”
他跟解瑨简单讲了一下自己的打算,虽然解瑨全权相托,但做先生的还是得让孩子父亲做到心中有数才是。
等聊完了,柳老才问起另一桩事,“对了,你之前的夫人……”
许茹娘性子贤淑,之前柳家老两口在京的时候,特别是柳家女婿蒙冤那段时间,二老得了许茹娘不少照顾,于情于理,柳老都要问问许茹娘的近况。
解瑨微一沉默,低声道:“许家结党获罪流放,我与她有了分歧,如今已经不再是夫妻了。”
柳老一怔。
他知道解瑨的为人,不信他会做出“妻子娘家落魄便将对方休弃”这样的事,背后必有内情。
稍一思索,柳老便猜到许茹娘怕是不愿与娘家做切割,在夫家和娘家选择了后者。
“唉,”柳老叹了口气,“既是她的选择,能全了孝道也好。”
他笑道:“良缘夙缔,佳偶天成,姻缘一事上天注定,我瞧着你如今的夫人同你甚是般配。”
解瑨眼底掠过一丝温软,“她很好。”
他的神情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柳老看在眼里,不由抚上胡须,微微一笑。
柳老安顿下来之后,很快便带着姐弟三个开始了讲学。
新教室不再用解瑨的书房,而是由汤婵另挑了一处安静舒适、宽敞明亮的堂间。
第一堂课,汤婵依旧留在隔壁听了一会儿,结果她越听越久,竟是没舍得离开。
——老先生讲得太好了!
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虽然是幼童的启蒙书籍,但用典极多,柳老幽默风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听他讲课简直就像是听故事会。
徽音姐妹俩聚精会神,连打怵读书的解桓都不自觉被吸引,认认真真听了进去。
解瑨的学问当然也很好,只是自己会读书不代表会教书,解瑨教起人来也跟做事断案似的,简明犀利,直切要害,对大人许是没什么,对于小孩子来说,就不免显得干巴巴的,相比之下,柳老的风格自然更受孩子们喜欢。
徽音跟佳音本还想着,日后继续向父亲请教,如今也不提了,解桓提起读书时,也再不是一副苦瓜脸。
连汤婵都时不时跑来隔壁蹭课,柳老也不嫌弃她岁数大,他本以为汤婵跟时下许多贵妇人一样不怎么识字,后来得知汤婵不仅识字,还会私下里看书读史,便很高兴地让她有什么问题就来问他。
汤婵毕竟是成人,总跟三岁的解桓小朋友上一个水平的课,也太对不起前世在学校里的十六年,听柳老这么说,看书时偶有不解之处,就跑去找老爷子闲扯。
老先生本就喜欢讲课,客居在解府,本来也没什么事,有人找他聊天,柳老再乐意不过。
两人经常一聊就是小半天,汤婵愈发喜欢老爷子了。
……
听到传话的人来回禀,说汤婵又跑去跟柳老先生聊天,解瑨笔尖一顿,“好,我知晓了。”
他写字的动作停了一会儿,直到外头来报,“二爷,大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