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掀开被子,把自己丢进去,准备睡觉。
闭眼前,他瞥了眼墙角的座钟,已经十点五十九分了。
韦德的话从脑海深处响起。
犹豫片刻,还是不耐烦地拉开抽屉,拿出那瓶药剂,按照医嘱倒了一杯喝掉,蒙头睡下。
几个小时过去。
一墙之隔外的卧室里,伊荷倏然睁眼。
上午补过觉,她今晚睡得很浅。
伴随着悠长地船舶鸣笛声,远处灯塔的光缓缓照过浪潮翻涌的海面,穿过移门和窗帘,落在床前的地毯上,在阒然无声的黑夜,显得静谧而安定。
然而,伊荷却感到了一阵悚然。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浓烈的毛发味。
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擦过她的颈侧,粗重地呼吸正在耳边有节奏地响起。
她一动不动,眼珠却缓缓转动,朝呼吸的源头望去。
在看清盘在她枕边到床尾那坨庞大的,黑漆漆的,浑身长满毛,尾巴又大又蓬松的生物是什么物种时,沉默了。
事实上,该怀疑一下的。
或许这幢洋楼,还生活着除了那位王储以外的黑狼。
但从进门开始,出现的佣人也好,车夫也好,都是普通人族。
兽人一般有不豢养同族当宠物的习惯,但如果有养狼,像这么危险的野兽,管家不会不提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认出来的原因。
认出这头黑狼就是王储兽形的原因是
——碎了满地的玻璃渣,破了大洞的阳台移门,从洞口呼啸灌入的海风,翻飞的窗帘,还有那位家庭医生说的,“……会有持续一段时间的,无意识返祖行为。”
现在也许就是他说的那种状况。
伊荷轻轻,轻轻地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伸向床头,准备摇铃。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铜铃的刹那,呼吸声忽然断了。
伊荷:“……”
一人一狼仿佛才发现对方的存在般,静默而无声地对上了视线。
第109章 五周目(十七)
体格健壮的青年黑狼匐在床头,铁锈红的眼珠虎视眈眈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奇怪雌性,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一股脑滚进脑海。
首先冒出疑惑:她是谁?
他不是在和另一个部落的秃狼首领打架吗,怎么突然到了这里?还和一个陌生雌性挤在一起?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头好痛,爪子也好疼。
黑狼嘶了声,没等他理清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对面的雌性突然动了下,他立刻警觉地匐低身躯,四爪抓地,在厚厚的地毯上刨了刨发出威慑的低吼,“呜……”
伊荷本来想趁他不注意摇铃的,现在只能悻悻地收回手。她瞟了眼被刨得稀烂的枕头和脱线脱得不忍直视的锦被——连这种习惯都有了吗?
才那么短的时间。
那杯石榴汁,真是不容小觑。
伊荷不知道西奥多的魔力是不是也跟着一起返祖了,不过不管是不是,总要尝试一下。她装作一动不动的样子,被压在被子下的手指却轻捻指尖,凝出一条淡绿的细绳,将细绳绕到黑狼身后,准备用它缠住他后腿,把黑狼捆住。
细绳被压在被子下,无声无息地伸展,眼看就要勾到黑狼的后爪,这时,灯塔的光突然转过来,照亮了卧室。
黑狼像是被刺眼的远光吓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床上跳下,躲到了衣橱旁的房门前,毛茸茸的狼尾翻起来盖住了长长的嘴筒和耷拉的耳朵。
伊荷愣了下,缓缓扬起嘴角,知道用什么能制服他了。
十几分钟后,看着被捆成一团还在恶狠狠瞪着自己,不停露出恐吓地呜咽的大黑狼,伊荷举着烛台,满意地点头,还是这样放心。
像那样变成兽形,失去意识乱跑也太危险了。
万一咬到人就不好了。
她走到床边,准备摇铃让老管家上来把她的主人领回去,铜铃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扯了过去。
伊荷回头,发现黑狼用两只没被捆住的前爪摁住铜铃,将铃铛从铜罩里拽出来烧焦,将碎片拨到地毯上,狼尾翘起来,得意洋洋地看向自己,仿佛在说看你能我怎么办。
伊荷揉了揉眼,再一次望去。
没看错的话,那只铜铃,好像是被一团火网捞过去的,烧铜铃的火球,也是从西奥多的嘴里吐出来的。
伊荷有些吃惊,变成这样了,还会自如地运用魔属,他的魔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西奥多过往的考试不都是代考吗?
难道是藏拙?
吃惊归吃惊,也没有继续跟他斗气,毕竟这位殿下现在听不懂人话。
门被堵住了。
伊荷想从阳台翻到隔壁房间,去找管家,这个念头刚起来,又想起自己不清楚洋楼的管家房在哪里,黑灯瞎火的,铜铃还被烧坏了。
考虑了下,还是翻出魔卡联系科莱恩。为了防止魔卡也被烧掉,她走到阳台上。
科莱恩是西奥多的下属,这种情况通知他是最方便的了,嗯……希望他现在还没睡觉。
科莱恩就在魔卡旁一样,很快就接了。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倦意,“柯兰尼,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学长,打扰了,我有事想……”
伊荷正要继续,掌心就是一阵灼热,她呀了声,下意识往边上甩,等回过神才发现魔卡也化为了一团灰烬。
伊荷回头,看向看了眼专注啃咬后腿细绳的黑狼,忽然觉得自己搞错了一件事。它似乎,不是无意识在做这种事,而是出于某个目的——“殿下,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觉得丢人,所以一个劲儿阻挠她求助吗?
黑狼啃咬绳结的动作顿住。
他合拢嘴,眼神狐疑地注视前方。
这只小雌性在说什么?
什么点下?谁是点下?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可是雪原上最大那个部落的兽族首领啊!
这是自从成年离开母亲,独自觅食多年来,取得的最大的成就,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骄傲呢。
然而,想到自己的族群,黑狼的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
他的鼻头光滑湿润,吭哧吭哧冒着白气,眸光警惕地扫了眼周围。
这座巢穴很大。
大得有些不合常理,布置得也很舒适。
他很少见到这么舒适的巢穴。
雪原的兽族不爱布置巢穴,巢穴是战利品。
当某个兽族强过另一名兽族时,他就会掠夺他的一切,猎物、巢穴、伴侣……失败者的一切,都是胜利方甜美的果实。
在雪原布置巢穴,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一次失败后,巢穴就会被抢走。一座宽敞舒适的巢穴,意味着更温暖的生活,更出色的伴侣。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
有些兽族,无法抵抗筑巢的天性,每每在失去精心打造的家园后,都会选择自.杀。
于是时间一长,那些弱小的,不愿参与战斗的兽族,就自发地聚集到一起,像居住在附近的强大的兽族投诚,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以强者为中心的部落。
有的部落大,有的小。
雪原的兽族们是无法在雪原最寒冷的冬天存活下来的,偏偏雪原的大部分兽族都会选择一二月时和伴侣诞下后代,这是一个永恒的规律。
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在冬天到来前迁徙到更温暖的南边。
迁徙也是很危险的。
部落里有各种兽族,像体力不济的,老年的兽族或年幼的后代,都很容易在在迁徙过程中丧命。
或者葬身野兽之腹。
除此之外,还有些生活在南北中间地带的部落。
他们不用打猎和种植,他们不擅长那些,只靠打劫这群年年迁徙的部落里的落单兽族为生。
死在他们手上,可比死在雪地里痛苦多了。
他们不把这些迁徙的部落兽族当成同类。
上一代的虎族首领就是在漫长的跋涉中,为了抵御外敌时牺牲,被他们剥了皮和骨头当衣服和武器。
她的丈夫也死在那场战役中。
部落被冲散,剩下的兽族,将年轻的自己被推举上位,让他接过老首领的薪火,带领他们前行。
然而,剩下的路,远没有想象得容易。
打秋风的部落消失了,又迎来了更强悍的大部落。
这些大部落的首领,有成为雪原第一部 落的野望,他们不拘泥于劫掠,对迁徙的小部落还要收归己有,强行学习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特长,壮大自身。
黑狼所在的部落,不幸成为了目标。
他和那个部落的首领,一头老年秃狼打得不可开交,本来都快赢了,结果被秃狼踹了一脚,从悬崖上滚了下去。
他幸运地活下来,但损失了一部分记忆。
他不记得那头秃狼的长相,不记得他从哪摔下来的,不记得部落的名字,只记得自己有很多子民要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