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女人,她本身就是村里人,这个村子的老人几乎看着她长大,对她的意见,只有嫁给兽人这点,没什么其他恶感。
这么盘下来,还剩了一个——随机事件。
如果真的是随机事件,每天都要提防意外,那就很烦了。
伊荷心道。
漫长的夏天转眼过去,转眼到了八月底,明天就是乔和艾略特的生日。
伊荷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艾略特的是一本她从旅店老板那里低价买的二手童话书,全新的太贵了;
乔则是她和萨克牧师打听后,买的一具小型动物标本——也是教堂报废下来的。
她把礼物包装好,塞在床底的纸盒里,准备明天拿给他们,就睡下了。
半夜,却被女人摇醒,“芮尔,先别睡。”
伊荷:“?”
她揉了揉眼,还没清醒过就被抱起来。
女人冰凉的大手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提到一张椅子上,接着,从一只纸袋里掏出一条杏黄色的,闪烁着亮片和廉价云母片的泡泡纱连衣裙冲她晃了晃,嘴角堆起笑纹,“好不好看?”
伊荷从来没被这么对待过,一时有些呆住。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年纪,用力地嗯了声。
女人很高兴,“就知道你会喜欢!”
她掸了掸裙子,帮她换上,然后给她梳了梳头发,拿了一面小圆镜给她照,感叹道,“芮尔真好看,我以前做梦,就梦见过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没想到用这种方式实现了。”
伊荷看着镜子里被晒得红褐色的自己,实在跟好看不搭边。
她把镜子放进兜里,看向女人,“阿姨,这是给我的吗?”
女人点点头,“明天要给乔过生日,乔有礼物,芮尔也要有礼物。”
“谢谢阿姨。”
“跟我不用客气。你父亲在世时,也帮了我们家不少忙。”
伊荷摸了摸裙子上的泡泡纱,看了眼对面的厨房,就指着厨房那边的单人床,艾略特正蜷缩在被子里酣眠着。
现在应该很晚了,艾略特都睡死了,没听见她们说话。
她犹豫了下,还是道,“要不要给艾略特过呢?”
“谁?”
“艾略特。”伊荷说,“艾略特也是明天生日呢。”
她感觉得出女人不太喜欢艾略特,于是说得很委婉,“他应该很高兴收到您的祝福。”
女人的反应却又超出了她的反应,不像是那种偏心的父母被指出时常见的羞愧和生气,而是一种难以形容地迷惑。
她惊讶地张大嘴,像是有些不可思议般望着自己,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艾略特?”
“艾略特呀,”伊荷以为女人因为不肯另一个儿子过生日,连他这个人都不想认了。
心里有点无奈,指了下厨房那边的单人床。
女人疑惑地顺着芮尔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了一张烂掉的铁丝床。
上面什么都没有。
“芮尔,”她语气迟疑,“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叫艾略特的孩子。”
伊荷:“…?”不是她跟她介绍的吗?
伊荷以为女人在开玩笑,“阿姨,你不要吓我,艾略特不就在……”
话音未落,嘴角的笑容却缓缓凝滞。
女人望着她,眉头微皱,脸上一点点流露出困惑和担忧,“芮尔,你是不是生病了?”
说着,就要摸她额头。
伊荷往边上躲了下,跳下床,跑到铁丝床边拍了拍被子,“您看,艾略特就在那里啊——”
她的手指被弹簧的铁丝划破了。
女人见状,连忙跑过来,拿了手帕给她止血,关切地道,“芮尔,你还好吗?”
伊荷:“没事,阿姨。”
她看向铁丝床,正要继续证明,就愣住了。
几滴血沾到弹簧上,眼前的画面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般一点点晃荡开来,连同艾略特盖在被子里的场景一起。
她怔怔地看着,不自觉用另一只手揩掉了那抹血迹,石子就像弹出水面般,画面又恢复了平静。
但女人很快就把她那只手也拿开了,一边给她止血一边教育道:“这里的铁丝是你叔叔攒来卖钱的,都生锈了,不要乱碰哦,小心破伤风。”
伊荷嗯了声。
她想到什么,掏出兜里的圆镜,慢慢抬起,没有照自己,而是缓缓侧移,照向厨房边那张单人床。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船舱内的场景。
陈旧的衣橱、潮湿的地面,油腻腻的厨灶、积灰的铁丝床,以及床上空荡荡的、暴露在外的弹簧。
但放下镜子,床上却铺着松软的被褥。
艾略特仍蜷缩在被窝中,心无旁骛地睡着。
伊荷定定地看着。
***
乔醒来的瞬间,立刻察觉到舱房里多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呼吸声。
有些凌乱、有些急促。
和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不像。
他心里微沉,以为有贼摸进来了,正要摸压在枕边的盲文书砸过去,手背就被摁住了,“乔,是我。”
“…芮尔?”
“嗯。”
手被松开了。
乔摸索着枕头,垫到自己腰后,慢慢坐起来,语气温和地道,“芮尔那么早来找我有事吗?”
其实芮尔不说,乔也知道她为什么过来。
但这种话,自己说出来就有意思了。
芮尔似乎就坐在他床头,呼吸声离得很近,她好像感冒了,吐字有些不清晰,“乔,生日快乐。”
一阵窸窸窣窣后,她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一个有点大的纸盒,乔想。
“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芮尔拉着他的手,引导他去触摸纸盒里的东西,“摸得出来是什么吗?”
芮尔的手很小很软,罩在他手背上时,像一片温暖的翅膀。
乔牵着翅膀的一角,像在陌生的天空逡巡,然后他摸到了一点近乎肉的手感的东西,起初,乔以为自己摸错了,再次往下按时,他发现那真的是肉。
一瞬间,他想立刻把手抽掉。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乔摁下去了。
芮尔没有必要吓唬他。
他忍住对未知的瑟缩,继续跟着翅膀探索,很快,乔就发现
手下的肉和普通的肉有些区别,普通的肉比较湿润柔软,但这个肉很硬很柴,近乎晒干的皮革。
他从尾到头、又从到尾摸了很多遍,才依稀辨认出来,“鸡?”
芮尔纠正:“是孔雀的标本。”
乔第一次摸到孔雀,想把它抱出来仔细抚摸,芮尔阻止了,“待会儿再摸好吗?它已经属于你了。乔,现在我想问你一些事。”
乔点头,“你说。”
芮尔似乎对自己的问题感到不确定,踌躇了会儿才道,“乔,有兄弟吗?就是阿姨,在你之前或者之后,有别的孩子吗?”
虽然不知道芮尔为什么要问一个几乎不出门的人,但乔还是认真地思索了下,肯定地道:“没有。”
“……”
乔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语气有点疑惑,“芮尔,你还在吗?”
“嗯。”
“芮尔好像很不开心。”
乔摸索到芮尔扶着纸盒的手,像在给她力量般道轻轻握了握她,“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
伊荷回握乔。
她的视线落到窗外,艾略特正在甲板上围着女人看她做饭,不时蹦起来偷吃,女人不时皱眉拿起芦苇杆敲他一下,嘴里亲昵地唠叨两句。
察觉到她在看自己,艾略特朝她扬了扬下巴,炫耀般地嚼了嚼鱼干。
伊荷像往常一样对他翻了个白眼,得到了艾略特得意地笑脸。
舱房外,窗玻璃的反光里,女人正埋头切着牛肉,盘子里摆着几节胡萝卜和洋葱头,边上只有风吹过裙摆扬起的声音。
女人准备为乔烤了一张胡萝卜牛肉披萨当生日礼物,岩羊兽人请了个假,请萨克牧师上完课,留下来一起用中饭。
因为请了假,不用着急补觉,下午岩羊兽人和女人准备出去散会儿步,船屋只有三个小孩。
不对,两个小孩和一个亡灵小鬼。
“芮尔,”艾略特撑在甲板上晒太阳,看到女孩走过来,皱了皱鼻子,“你穿的什么,难看死了。”
闪得眼睛痛。
“阿姨给我的,”伊荷没有因为他是亡灵就退让,“所以不好看也要说好看。”
艾略特哼了声,“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他嚼了口披萨,别过脸,“那什么,我看到你给乔拿礼物了。”
他故作冷静道:“你送了什么?”
艾略特自以为语气很自然,没察觉到嫉妒快从眼角溢出来了。
伊荷:“一只孔雀标本。”
艾略特闻言,顿时不感兴趣了。
他才不喜欢那种死亡后用药物保持原样的东西呢,太诡异了,“倒霉的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