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话太多了。」
神谕有些不快,她不喜欢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她的发言。
“抱歉。”
神谕没再理他,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专心欣赏来之不易的火焰来。
赫克托尔分享着她的心情,他知道现在很快乐。
虽然过去时常冒出过一些怀疑地念头,但没有哪次有现在那么强烈。
老鹰的喙吗?
赫克托尔摩挲着权杖上雕刻的花纹,漫不经心地想,在他怀疑神谕的同时,神谕有没有怀疑过她的侍奉会偷偷替换掉挂在夹层墙上的油画呢。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有了。
***
参加海星社的外宿时,社员们都住在镇上,去曼桑加仑森林采集时,走的是另一边的路口。
即使在白天,那个路口也几乎没有光透进来,树与树之间密集得像一堵墙,而这里看起来,没那么吓人,光照进去,还能看到山道上的凌乱的脚印。
视线从脚印移开,女生把油灯往上提了点,把油画夹在腋下,握着铁锹往里走。
身影伴随光影,逐渐被森林拉长、扭曲、直至吞没。
时间拨回到四十分钟前。
船舱的门没关紧,夜风呼啦一下撞开了门闩,将睡得正香的伊荷吵醒了。
她忍着困倦爬起来,重新关上门,回去睡觉,刚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又被饿醒了。
晚饭吃得太少了,不饿才奇怪。
想起马车里还带了些甜葡萄干面包,她钻出船舱,去拴在船屋旁松树下的马车里翻了两袋出来。
回到甲板时,隐约看到舱房传来的亮光,以为赫克托尔也饿醒了,正要过去问他要不要吃两片,走到舱房前,就愣住了。
舱房的门也敞开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书桌上一盏油灯在夜风的吹动下,发出摇曳的光。
她想到什么,往船舱跑去,这才发现,赫克托尔和艾略特都不见了。
艾略特虽然一直自称这个家的一份子,但伊荷清楚,他只是沉迷这种扮演游戏。
那些被船屋夫妇打骂、被岩羊兽人送拐杖糖,和乔争夺父母宠爱……都是他臆想的幻象。
艾略特认识赫克托尔,赫克托尔却不认识乔,就算要消失,一起消失的可能也太小了。
伊荷在船屋转了几圈,没找到俩人,倒是在厨房的爬梯前,发现了赫克托尔的脚印。
她和赫克托尔身上的牧师袍和鞋子都是圣殿统一定制的,袖口、领口、鞋底都刻有圣教的徽纹。
沿着脚印,她撬开了一扇可以推拉的铁皮地砖。
在里面,发现了他们失踪前的踪迹。
想到这,伊荷停下来,看了眼怀里的油画。
即便是此刻,上面依然分布着一个个大小不同,宛如行星般运转的漩涡状魔力场。围绕魔力场附近,不时冒出一串细碎的电光,只是没再攻击她而已。
她闻了闻,上面还有夹层里的味道,臭得有些熏眼。
她那远了点。
这是一副货真价实的魔画,或者说,魔物。
伊荷是在夹层西面的舱壁上发现了它。
赫克托尔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台阶前。
他似乎遭遇了什么攻击,爬梯的台阶前,分布着深浅不一的刻痕。
起先还不理解这种刻痕是怎么来的,直到她靠近魔画时,被它接连攻击了数次,躲开后,在身旁的舱壁和台阶上发现了同样大小、深浅相似的刻痕才明白。
赫克托尔和艾略特的消失,恐怕就跟它有关。
伊荷想了想,试着用在召唤场里对付魔物的方式对付它,但是失败了。
这副魔画的等级似乎比她遇到的魔物都要高得多,普通的狩猎方式,对它而言根本没用。
伊荷还在思索如何对付它,让它交代他们消失的原因,就在魔画两侧看到了两排均匀凹凸的小点。
……
一番摸索后,她花了一点时间,将魔画上的裂痕修补完毕,再次确认了遍盲文的提示。
还真的有用…?
伊荷看着没再攻击的魔画,若有所思。
然后,她带着到手的线索,关上船舱的铁门,拿上铁锹、魔画和油灯朝曼桑加仑森林的东面入口走去。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村里人都睡下了。
穿过寂静的村道,她走进了树林,一点点朝目的地靠近。
本来以为跟上次外宿时一样要走很久,结果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或许是入口不同的缘故。
伊荷停下脚,眺望了眼那座缠满南瓜藤和荒草的墓园。
铁门敞开着,上面的锁链挂在大门一侧。
通过铁栅栏,能看到里面排列整齐的墓碑和中间铺着碎石子的墓道,一座乌卡什妲的塑像矗立在道路尽头,和后来他们去采集高级材料时见到的墓园很不一样。
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见到就是这座墓园,但当时她没认出来也没仔细看,没把它们联系到一起。
没想到就是同一座。
墓园看起来还有人经常打理的痕迹。
伊荷提起油灯往管理员木屋的方向照了眼,窗口黑洞洞的,里面就算有人,这会儿也应该睡着了。
她脚步轻轻穿过铁门,走到天主塑像前,吹灭了油灯,把油灯和画像都放到一旁。
夜风打着旋从她脚边掠过。
伊荷的牧师袍被吹得高高扬起,她抬头看了眼夜空。今晚的天气真奇怪,刚才看起来还要下雨了,这会儿乌云却被风吹散了,露出了些许晦暗的月光。
她没有多想,给自己加了个隐匿身形的法阵,然后拿起铁锹,将塑像前的草地铲松,刨出一个浅坑,将画像埋了进去。
潮润的泥土覆上画像的刹那,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呼吸。
循声望去,却看不到一个人人影。
她继续填土。
填完最后一铲,丢开铁锹,走上前把泥土踩实,提着油灯走到一旁。
虽然是按照赫克托尔留下的提示做的
——这是图兰塔西南部的小镇,整个镇子会盲文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船屋也没有被入侵过的痕迹,留下这串盲文的除了赫克托尔外,不做他想。
虽然有这个前提,伊荷还是有些不确定:真的有用吗?
她再次看了眼木屋的方向,见它没有亮光的迹象,靠着一块墓碑坐下避风,耐心地等待起来。
不知为何,今晚困得特别厉害。
消耗了一堆体力后,坐下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夜风越来越大,乌云都被刮跑了,月光变得皎洁起来。
噗——
一颗包满白布条的脑袋从乌卡什妲的塑像前钻了出来。
祂似乎在考量附近是否安全,环顾一圈后,缓缓从泥坑里爬了起来。
伴随祂的动作,刚才还粘在身上的泥土一点点抖落,瘦长得没有一丝美感的条状人形生物缓缓升高,等祂完全直起腰,肩膀已经高过了一旁足足
有四五米高的天主塑像。
祂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塑像。
乌卡什妲有一张不管用什么材质的石料雕刻,都保持圣洁端庄的气度。月光偏心地照拂让这尊朴素的塑像,多了一分悲悯地神性。
明明高过了塑像,祂用的却是一种宛如仰视般的目光。
祂专注地凝望塑像,脚尖缓缓从地面脱离,飘到离地面仅有几公分的距离,正要屈身,身后就响起了一道有些惺忪地女声,“赫克托尔?”
祂缓缓回头,像是才发现身后的墓碑后还躲着个人类般,滞在原地。
伊荷从墓碑后爬起来,揉了揉眼,正要上前,看到对面高大的人形生物,也愣住了。
“你……”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个东西朝自己飘了过来。
伊荷以为祂要攻击自己,下意识往边上躲,就看到那个东西没有停留,擦过她的身侧,不紧不慢飘了过去。
祂的速度并不快,体态却轻盈极了。
那一圈圈缠绕的布条下,仿佛没有身体,手脚都柔软得不像话。被风一吹,就轻飘飘地扬起来,伊荷脸颊一湿。
她以为下雨了,摸了下,却发现是一团黑色的泥浆。手指轻轻一搓,泥浆就像水汽般蒸发了。
电光火石,她想到什么,看向那个人形生物的手脚。
和那时候一样,他悬浮在离地面不高的位置,脚的位置上看不见鞋子,手的位置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往下流淌,看起来像往下低落的泥浆一般的黑气。
“请等一下!”
伊荷回身追上去,刚跑出几步,身体就像撞到一面严实地空气墙般被弹回到塑像旁,再抬头时,那个人形生物已经不见了。
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从这片墓园里消失了。
伊荷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走过去,面前忽然燃起了一滩火堆。
视线上移,火堆后,就站着今晚莫名其妙消失了的赫克托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