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很熟的关系,但你可能不知道,得知我们同校后,塞维寄过信让我尽量照顾你。”
派伯摸了下脖子,脸色有点窘迫。
因为塞维说的那些,他一样都没做到。
“我跟到珐琅巷那边,就看到你们不知怎么打了起来。那边人太多,迫不得已才展开环,把大家都装进去。”
伊荷没有在意对方见缝插针夸奖莉迪亚的行为。
她只在意他最后那几句。
“你是说兽族交流会结束后的晚宴?”
派伯点头。
伊荷记得那场晚宴。
当时在温切斯特伯爵府的副楼,西奥多带她去了荷曼斯之室。
一个用“荷曼斯之眼”的典故命名的画室。
西奥多大概想要那间画室吓唬她。
他很成功。
荷曼斯之室有数不清的圆盘,每打开一个圆盘,就能看到比上一个圆盘更加罪恶的场景。
犯下罪行的那些人中,有人类也有兽族,尽管拥有优雅的外貌,做的却是比未开智的野兽更加荒诞的行径。
一具具活生生的身体,不是由骨架和血肉支撑,而是由各种各样罄竹难书的罪行和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欲.望包裹出来的。
只是有人的外表,却不具备应有的人性。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反应了。
关于那些场景的记忆,在几次噩梦后就变得模糊起来。但在每次见到那些长着丑陋面目的魔物,无法产生等同的恐惧时,她就知道自己不曾忘记过荷曼斯之室。
第192章 九周目(四)
“人呢?”
“啊?”
伊荷看了眼只容纳了他们两人的环,“和我一起,被你带进环的那些人,现在在哪?”
派伯还以为她起码记得一点的,没想到她连这么近的事都没印象了,震惊之余,又想推镜框,摸到空荡荡的鼻梁,放下手,道:“那些人…不是都被你丢出去了吗。”
尾随而来的几个男人,根本打不过她。
她把他们揍得七七八八,丢出环后,还把过来帮忙的自己当成同伙,不由分说囚禁起来。
伊荷:“……”
如果派伯说的是真的,她大概清楚那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交流会结束后的宴会上,在副楼见过她的不止一个。
他们当时可能没意识到温切斯特伯爵为何要把那些女奴送走,但事后回想时肯定明白。在五周目时,没对她动手,可能碍于西奥多。而保留当时记忆,带到这个周目的,就不一定了。
虽然派伯说得不一定是真的,但不知无心还是有意,他透露了一点。
那就是洛琳知道派伯那天去了哪里。
在他消失后,如果莉迪亚向她问起,她肯定不会隐瞒。
得想个办法。
“明天我会找时间给你带吃的。”
说完这句,伊荷从环内出来。
将树藤重新放回挎包,外套垫在床板上,将就睡下。
情报部
一只肢节上有金色纹路的黑壳大蜘蛛陷在松软的被褥上,正在为自己疗伤。
洁白而细腻,沾着蛋白粘液的蛛丝经由须肢的牵扯,从腹部的纺丝器缓缓拉出,穿过受伤的皮肉,像技艺精湛的裁缝那样,在翻开的皮肉上来回穿.插。
他的颚叶紧闭,鳌肢平放两侧,刚毛灰而稀疏,随着缝合在光滑的被面上留下几道深刻褶皱。
艾德里安在看天花板。
这艘名为女王号的战列舰上,所有房间都以轻便为主。就连地板也用了耐腐蚀的钢,为了观感舒适,漆成了温和的白色。
然而,八颗铅灰眼珠紧盯白色钢质天花板,不是在研究军舰装潢的不合理,而是蛛族在原型状态下无法闭眼,但艾德里安又极其厌恶目睹缝补的过程。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蛛族都这样。
雷哲肯家族底下旁支众多,他父亲是其中一支上的养子,母亲是本地村民的女儿。他们婚后住在离父母家不远的两层砖楼,靠种藜麦为生,算不上富裕,也并不贫寒。一生没有经历太多波折,偶尔受伤时也很少像自己这样难以忍受。
须肢慢慢收拢。
八只眼珠同时往下,翻开的皮肉被重重叠叠的蛛丝紧紧扯到一处,和从前每一次一样,用粘液将疮面黏合起来。
伤口缝好了。
艾德里安颚叶微松,抚了抚被抓出褶皱的被面,扯起一个角,盖到身上,视线还没从天花板移开。
如果只有派伯,总归问得出来。
但加上梅科,牵扯出军队违规使用粉骨瘤虫的事,就有点难办了。
白色的钢制天花板逐渐具现成一双眼睫湿漉,眸光微颤,又竭力表现镇定的蜜蜡色眼珠。
“先生?”
“先生!”
视线聚焦到坐在会议室长桌对面发言的那名轮机部下士身上。
对方见他望来,脸色好看了点。
“艾德里安先生,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提问。据我所知,您没有通知上级就击没使魔号,还在昨晚凌晨带了一名漂亮小姐回来。”
这名下士是维尔福少校的女婿。
这人平日陪着夫人混迹在曼瑙上流社交圈,一周的早会能出席一次已算勤勉,看这人比自己还重的眼圈,应是昨晚不打招呼从维尔福的营地把他气到了,一醒来就急吼吼将通宵没睡的女婿撵回舰上发难。
像这样的早会,他本来应该和勒普去另一间会议室的,但是有人替他开了后门。
艾德里安不在意周围因为这名下士的话而哗然的众人,音色冷淡,“击没使魔号的决定,经过后方同意。”
“后方是哪个后方?”
这人不依不饶道。
艾德里安敲了敲放在桌上的军帽帽檐,坐在他周围,同为情报部的军士不约而同发出了低低地嗤笑。
“连指挥中心都不知道,居然能爬到下士。”
“小声点,人家有岳父呢!”
“可是真的很好笑嘛。”
……
这名下士被嘲得下不来台,脸色黑了又红,正要说什么,轮机部部长按住了他的肩。轮机部是军舰上重要部门,兼任副舰长的轮机部部长说话比这名下士有分量。鉴于哪个职位高称呼哪个,军队一般叫他副舰长。
由他出面,众人消停下来。
“既然是指挥中心同意,击没使魔号的事就先放一边。”副舰长从下士手上拿过文件,语气和蔼道,“艾德里安,你带上军舰那名小姐,打算怎么处置?女王号,可还没有过军属留夜的传统。”
下士闻言,本来有些垂头丧气地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挑衅眼神。
靠在椅背上的灰发少校摸着帽檐,目光笔直地看向面带微笑,说话却不留情面的轮机部部长,“ “您想知道,可以去我办公室谈。”
“你——”
“好的,不过艾德里安,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副舰长不着痕迹地打断了部下发言,余光不快地瞥了那名下士一眼。
带一个恶毒的蠢货,比带一个十足的蠢货更难。后者还能教,前者完全我行我素。要不是看维尔福的面子,他早就不管他了。
开完早会,副舰长照例回下层舱室检查排水设备和轮机运行,吩咐好部下今天要做的工作。
这是上一任军团留下来的老人,不会像那个没脑子的蠢货一样,以为艾德里安带女人上舰是贪图美色。
他猜得到有内情,当然也知道对方不会直言相告。但真相往往藏在谎言里,谎言也是有必要听的。
于是,副舰长从上午忙碌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去了趟情报部,他认为他们会绕圈子很久,结果没说两句,就在艾德里安的办公室见到了前来送信的白头海雕。
看到卷纸上的内容,副舰长脸上变了几变,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等在门外的那名维尔福女婿还想问两句,结果被上峰恶狠狠地瞪了几眼,吓得不敢吱声。
大公都同意的事,维尔福还拿来烦他?
脸都丢干净了。
情报室里,艾德里安喂了白头海雕一根肉干。然后拿起卷纸,走到窗前。从训练白头海雕送信那天起,找的地面眼线,都会让他们练习模仿托库戈大公的笔迹,为了预防这种情况。不过,想这样,仿得这么好的,还是少见,几乎以假乱真。
艾德里安把卷纸抻平,准备放回文件夹,准备合上时,想到什么,又重新展开纸,看了看,然后用蛛液涂抹。
蛛液一点一滴泅开纸张。
不一会儿,原来逼真的笔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从前还要潦草数倍,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笔迹。
艾德里安:……
他望向站在窗台上慢吞吞啄食肉干的白头海雕,后者圆滚滚的肚子仿佛在昭示自己刚刚吃饱过。
隔了几间的舱室里,伊荷坐在床边,单手托腮,正望着假窗发呆。
艾德里安把她带上来以后,好像就把她忘在这里了,既没有人带她去审讯,也没有人提供饭食。她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十条过道九条不让进。问到餐厅的位置后,得知餐厅不需要钱,但需要军团证后,又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