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顶着同一片阳光的炙烤,巴顿的同伴——塞维彼得森的状况就好过很多。
尽管他暴.露在面甲外的蓝眼睛也被烤得失去光泽,像一株晒蔫了的矢车菊,但嘴皮子还是和平日一样利索。
“我们至少要走十个月,而现在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巴顿。”
“可是真的好热啊。”
巴顿以手做扇,给自己扇风。
他完全没受到塞维淬毒攻击影响,在骑士学院的八年,他连花生过敏都克服了,别说这个。
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快点休息。
“拜托了,你能去跟拜宁团长说说情吗?我真的快晒化了。”
“要去自己去。”
“我也想啊,可团长他不听我的。”
塞维看了眼像黑猩猩一样魁梧,走两步就疯狂出汗的同伴,有点无语,“在学院的时候,比今天还热的天也在上课。现在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要休息,你以为我去说,团长就会答应吗?巴顿,我和你都是去巡征的骑士,不是许愿池的天主像。”
巴顿的希望气球,啪地破灭了。
“这样啊。”
他放下面甲,罩住自己灰败的脸,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那样,垂头丧气地继续前进。
塞维:……
说到底他们也没走路,只是不能休息而已,有必要隔着盔甲,都能散发浓浓的怨念的地步吗?
塞维理解无能。
经过第三个街区,太阳升到正中了。
塞维看了眼巴顿,以及周围成员的状况,提高马速,走到最前方的拜宁团长边上,申请休息。
天气那么热,拜宁其实早就有了让他们休息的打算。只是那么多人,普通地方容不下,一时还没找到合适场所,才让他们先走。
听塞维这么说,以为连这支骑士团里最抗压的那名成员也撑不住了,担心其他人很快就会中暑。这才通知大家在街道对面的街心公园,就地修整十分钟。
拜宁团长的通知是在塞维开口后提出的,不少队员难免觉得是塞维的缘故,看向他的目光,感激中,夹杂着些许暗暗的揣测。
塞维的父亲是圣德莱尓教廷十三神甫之一的基思牧师,论起来,入职年限更短的拜宁团长还是基思的下属呢。
塞维早就习惯这种注视了。
从他通过圣殿考核开始,像这样的目光就没少过。
起先他还有点不爽,但没几天就释然了。
没参加考核前,他在曼瑙骑士学院的成绩又没有作假。
踏上巡征之后,那些遥远闭塞的庄园主可不知道这里谁是十三神甫之子,到时候再输给他,可就怪不了他了。
塞维不当回事,巴顿却有些不高兴。
等人回到队伍,就低骂道,“一群没良心的家伙。”
要不是塞维开口,大家这会儿还在暴晒呢。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果然不是人人都有的。
“管他们做什么。”
塞维松了松肩胛,指着街边一家露天咖啡馆前的桌椅道,“去那边坐。”
巴顿没意见。
反正这里也没地方能去,附近倒是有酒馆、赌球室和音乐厅,但他们肯定是不能进的,起码不能穿着这身盔甲进去。
巴顿踩着脚蹬,从马上下来,正要问塞维喝什么,就发现身后有些诡异的安静。
巴顿回头,发现朋友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脸朝着街道对面,仿佛被圣水洗礼般,刚才还有干涸的眼神都瞬间清澈了。
巴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对方看的是街道对面街心公园中央,岩壁上坐满纳凉市民的那座喷泉,顿时理解了。
天气那么热,想去喷泉前洗把冷水脸也正常。
就是这个点,水估计都被晒烫了。
巴顿栓好马,正要这么说,就听朋友道,“你先喝,我出去一会儿。”
话音刚落,不等他回答,人就调转马头,穿过挤挤挨挨的街道,直奔街心公园的喷泉池,然后在一名穿湖绿格纹连衣裙的短发女孩面前勒停。
巴顿:……
他看了眼咖啡馆的遮阳棚外刺眼的日光,再看向不远处的朋友,脸上不由流露几分敬畏。
该说不愧是能高分通过圣殿考核的人,这种天气都能抓住时机搭讪?
幸好莉迪亚和洛琳公主不在这里,不然要是被她们看到……
想了想那个场景,巴顿大热天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像要甩掉什么般甩了甩胳膊,找了副桌椅坐下了。
街心公园那头,此时却是另一副完全不同地光景。
骑着白色骏马的青年骑士,蓦然出现在一群挤在喷泉边纳凉的人群前,刚开始还没引起什么注意。
骑士在王都不是什么少见的角色。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们慢慢发现,这名青年似乎不是常见的那种秉性温善的骑士。
他堵在他们当中一名正在收拾自己挎包的女生面前,无视对方蓦然顿住的动作,固执地用自己那双蓝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好像是寻仇的。
市民们好奇又不敢问,默契地抬起屁股,陆陆续续挪到了远离两人的位置,眼睛还盯着这边。
很快,这片角落,只剩下他们两人。
塞维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头被抢走珍爱宝物的喷火红龙。
然而,伊荷柯兰尼既没有抢走过他的什么宝物,塞维也没有红龙那样的喷火能力,这让他更加气恼。
因为他发现,除了这个联想以外,竟然找不到可以指责对方的地方。
从复活节那天傍晚,她在餐具店前装作不认识自己起,他路过帕诺诊所也不再踏进过帕诺诊所,哪怕知道她就在里面。
这样一比,都不知道谁比较过分了。
大眼瞪小眼,无声无息地瞪了半天。
塞维终于先没忍住,迸出一声响亮地喂。
在对方望来前,又飞快别脸,用急着解手的语速道,“昨晚为什么没去我我的饯别宴?”
伊荷:“……”
湿冷的寒意尚未从皮肤上褪去,独属于这座沿海王都的仲夏已经宛如喧嚣的蝉鸣铺天盖地降临。
从街心公园这座喷泉池前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到眼前有点摇晃的晴空和晴空下这片平和的环境时,她才发现不是世界在晃,而是她在自己。
她在发抖。
和艾德里安说了那些话以后,伊荷以为自己会走不出那家医院就会被追上。以那个灰发军人的苛吝个性,他做出什么,她都不会感到奇怪。
但他没有。
也有可能是没赶上。
和勒普说完如何使用转化水晶治疗书肺的炸伤,走出综合医院没几步,就回到了这个地方。
在阳光照射的喷泉池旁坐了好一会儿,等四肢被晒得逐渐回暖,皮肤开始发烫,伊荷才像活过来般,低头检查自己的穿着、身体、随身携带的物品。
自从经历过赫克托尔那个周目,她就养成了循环后做这件事的习惯,以免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确认自己是自己后,伊荷把注意力放到旁边的挎包上。
一杯蔬菜汁、一袋有点温热的牛角面包、一大一小
两只信封、两张手帕,一本笔记本、一只笔袋、一条怀表以及一把公寓钥匙。
把这些全拿出来后,她先翻了自己的笔记本。
伊荷有做日记的习惯。
她的日记内容很杂,什么都写,不管是工作心得,还是新琢磨出的演算公式。
不变的是,每天都会记。
她翻开最新那页,看到上面的日期,顿了顿,又往后翻,没看到其他笔迹,再合上本子,放回包里,拿起那两个信封。
没有署名的那个信封上,还沾着一团作为封口的火漆。
她裁开信封,和记忆中一样,里面放了图兰塔皇家魔法学院的地图和两张信纸,一张是提莫理事长的欢迎信,一张来自她的导员李维。
当时读的时候,她只觉有趣,现在回头看,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伊荷把东西装回去,拿起另一只信封。
没再拆开,只是看一眼上面的邮戳,就知道是谁——受莫里斯教授之托,暂时租住她家公寓的富商寄来的。
现在是去年的八月三十号,周五。
这天是……
一个从没考虑过的可能像躲在花丛的粉白蝴蝶那样,从纷乱思绪中飞了出来。
几乎在蝴蝶振翅的刹那,伊荷就将散落的物品通通扫进挎包,准备离开。
塞维的声音就是这时响起的。
说完那句话,他好像觉得赢了什么般,没有缘由地理直气壮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纡尊降贵的意味。
“看你那么精神,也不像整夜加班的样子,我说你该不会把邀请函弄丢了才不敢去吧?如果真是那样,你可以跟我妈说声,重新要一张不就好了。反正邀请函多得是,至于用换班当——”
“塞维。”
伊荷拎着挎包的背带,从喷泉池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