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阶梯式喷泉池,喷泉高出地面几米,她站在最上面那层,站起来就能跟阶梯下方,跨在马上的骑士平视。
骤然被打断,塞维臭着脸,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当然不高兴了!
分开的两年七百多天,塞维想过无数次再见面要说什么,要表现如何镇定,才能让那个率先冷战的人羞愧难当。
不断复盘、严格纠错、足以让自己的发言达到逻辑缜密,无懈可击,只等着见面——然后他用了一句最平常的问话……有了这种没气势的开头,后面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邀请函掉了”之类的话,只是帮他们互相找补。
这样都要被打断,是个人都笑不出来吧。
塞维正要这么怼回去,就听女生道,“你很在意我去饯别宴吗?”
塞维:“哈?”
他在意?
他当然在意了!
马上就要去巡征,虽然答应了拜宁团长的邀约,打算巡征回来就留在王都附近的教堂供职,但这些事,只有家里人知道,站在她的角度,应该是自己这一去,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在这种前提下,她还要占口头便宜吗?
不,也许她真这么想。
塞维攥紧缰绳,听见自己绷直的嗓音,“不,我一点都不在意。你爱去不去。”
伊荷笑,“那就好。”
塞维:“……”
不行,真的好气。
他正要组织句子骂回去,就见伊荷从挎包里翻出什么,走下台阶,来到自己面前。
“给。”
塞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低头看了眼,愣住了。
这条手帕——
手帕上的花样,好像是他前年在邻镇培训马术时,跑了二十多家店才买到的那条,她居然把他前年送的手帕一直带在身边吗?哼,身体比嘴诚实。都这么做了,干嘛还顺杆下啊?
塞维有点得意,正要开口,就听对方温温和和道,“今天只带了这条,剩下的,我会请瑞茨医生还你。”
塞维用一种好像第一次认识她那般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伊荷把手帕放他手里,“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不要来往了。”
塞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来见她,只是看到一个和她看起来很像的女生,怀疑是她,结果真的是她时,还是很庆幸的。
他只是来告别。
就算是吵架,他们以前哪天没吵过,怎么就发展到绝交的地步了?
塞维沉默几秒,从女生抓起手帕,又从剑鞘上扣了什么,和在一起揉成一团,丢进喷泉池。
听到落水声,他转过脸,压住情绪道,“我知道了。”
“那些手帕,不用还我,不喜欢就丢掉。”
说完,塞维没说再见,就朝街道对面,还在等待自己的骑士团而去。
没看到热闹的人群发出遗憾地嘘声,又重新聚了过来。
毕竟还是这边最凉快。
伊荷在原地站了会儿,把背带挂到肩上,转头走开。
二周目的这天,和塞维告别后,她去了豪猪兽人的魔器店,买了弗拉学长制作的兔子玩偶,晚上还和前台的碧翠丝,还有南茜前辈一起聚了餐。
但今天哪里都没去。
也许上周目的阴影还未从身上剥去,让她无法那么快接受新的循环。
但伊荷清楚,这只是借口,拖延时间,不想接近这个时空的锚点才是真的。
莫里斯教授以为她不相信他形容的那个时空,其实在经历上个循环后,她就信了。重复的循环,出现某段被遗忘的记忆,并非毫无可能。或许她现在经历的循环,也并不是第一次。
莫里斯教授形容的那个世界里,他们在圣德莱尓大教堂举办的假婚礼上,塞维是被嘉蒂拖走的。
芙蕾娜护士长是嘉蒂的姑妈,天然就会爱她;碧翠丝、南茜、瑞茨医生还有诊所其他人,也会慢慢喜欢上嘉蒂。嘉蒂个性不差,学习速度也快,又是诊所的新老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塞维是她在与帕诺诊所有关的全部回忆里留下的,硕果仅存的朋友。
连他都利用上的话,会让她觉得自己是那种站在牌桌前,由于输红眼,不断抛售底线加注,换取翻身机会的赌徒。
窝在自己松软温馨的沙发上,边吃甜牛奶泡水果麦片,边望向放在五斗橱,那条裹着蓝宝石的湿手帕的伊荷,如是想道。
实在不行跳过就好了。
她真的不想去到莫里斯教授形容的那个未来。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右手边炸开。
伊荷端着麦片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挟裹森冷黑气的魔光,穿过客厅的方窗,直冲面目而来。
第211章 十周目(二)
伊荷端着麦片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挟裹森冷黑气的魔光,穿过客厅的方窗,直冲面目而下。
这张铺着编织毯的麦芽色沙发,原本没有靠背,只有扶手和坐垫。
从二手市场低价淘到时,伊荷嫌没靠背不舒服,自己用同色的抱枕拼了个靠背。
得益于这些抱枕,让她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也能顺利躲开突如其来的袭击,但开放式厨房充当岛台的橱柜被炸开,摆在沥水架上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散落,麦片箱、面粉袋、糖霜和香料罐也滚了出来。
伊荷从抱枕堆爬起,把撒出来一点的麦片碗放到五斗橱上,越过东倒西歪的厨具,捡起插在中间那根燃着浑浊火焰的魔箭。这根魔剑只有小臂长,没有实体,她的手刚碰到,箭身便逸散开了。
伊荷回头望去,满地玻璃渣的方窗前,泡桐树的叶片剧烈晃动。
相邻的那栋公寓窗户前,一个人影快速闪过。
她拿上钥匙,带上门往外跑。
跑到楼道口时,遇到同样往楼上赶的门房。
那个小老头看报看到兴起,就被头顶宛如地震的动静吓了大跳。
玛尼拉法街是远离市中心的街区,住在这里的人素质良莠不齐。他以为是夫妻打架把什么东西摔了,或是哪家在打孩子,卷着报纸准备上楼劝和,毕竟房子要是被弄坏了,他可要丢饭碗。
碰见柯兰尼匆匆下楼,还想问下有没有知不知道谁家在吵,就看到她像后面有狗在追那样跑了。
门房:?
门房小老头转过脸,满腹疑惑地继续上楼。
八月的天,太阳落得晚。
圣德莱尓大教堂的钟楼响过六次,天还亮着,隐隐翻出深海般的墨蓝。
伊荷跑到那扇窗户下,发现那个人还没走。
他似乎以为她还在屋里,借着泡桐树的遮掩,往外抻长脖子,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
她往那人的方向砸了颗水球,留下标记,然后绕到公寓背对街道那侧,挑了个方便抓握的阳台,用水线缠住走廊尽头的阳台栅栏往上爬。
进别人的公寓需要登记,那样太慢了。
艾德里安大概不会想到,他教的东西会被用在这种地方。
伊荷爬上阳台,正要进去,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有点像康乃馨之类的花束烂根后散发的气味,又接近臭鸡蛋混上发酸的甜牛奶的味道。
总之,很难具体形容出来。
她捂住口鼻,跑到那扇窗前,发现刚才还站在窗前的中年男人不见了。
人呢?
伊荷环顾四周,正要下楼查看,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转过身,追着脚步声跑,边跑边丢出水线拦人,穿过几层楼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魔力池还是满的。
水线却打不出来了。
伊荷忍着气味,回到原来爬上来那层楼的阳台,低头望去。
公寓正门那里,一个后背顶着她的魔法印记,手里提着短弓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他好像知道她在哪,站在公寓门前的台阶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往她所在的阳台炫耀似的咧了咧嘴。
伊荷:……
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
“说得那么严肃,还以为多厉害。”
"结果不过如此嘛。”
“那人呢?”
“抓到没有?”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我们干这个哪有那么快的。”
坐在绿苍蝇酒馆卡座里的跛脚巫师,往嘴里灌了满满一杯生
啤后,砰地放下空杯,“今晚只是踩点。等两天,等我准备好,就给她拿下。”
“真的呀?”
“你别不信。”
坐在跛脚怀里的女人闻言,笑容却有些轻蔑。
乌缇尔今年五十七岁,在这条以风俗业为主的酒馆街上,比她年轻比她美貌的女公关多的是。
做这一行,越老越不吃香。
乌缇尔也是如此。
她有过红火的时候,但现在,她的身价低廉到一次只够买几本当季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