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
“谢谢。”
潘趣拔开木塞,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放下瓶子,皱着脸,有点不满地叹了口气,“怎么不是酒?”
话音未落,他就想到什么,看向坐在煤油灯下的年轻男人。
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注视自己,连忙闭嘴,转而吹捧道,“我在交易所一见到阁下,就知道您非同凡响了。那么麻烦的差事,对您而言都是小菜一碟,我……”
伊荷打断道,“聊点别的。”
潘趣看他面色淡淡,以为对方这种话听多了,也顺驴下坡,“您想听什么?”
伊荷在布袋留了几个洞眼,免得那群小魔物喘不了气,然后拿绳子拴袋口,“随便什么都行。”
她明天是中班,回去也不能立刻睡下,洗个澡就要去诊所,还不如听对方说会儿话提神。
交易所组队的巫师是不会聊跟任务无关的话题的。
大家都彼此提防。
潘趣很清楚这点,因此一听就明白对方对这行的了解比他前面怀疑的还要浅。
他考虑了下,说起了这栋楼的的故事。
“阁下,您知道雇主让我除掉楼里所有的魔物,是为了改造酒店吧?”
“嗯。”
“那您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本地的联盟分会做,而是大老远找交易所。”
潘趣卖了个关子,等待对方提出疑问,自己再接着说下去。但他的观众显然是个缺乏捧场意识的,他等了等,没等到话,只好继续道,“不是因为嫌贵哦,找交易所的话,所里还要收取来回的路费,加在一起,不比联盟分会便宜。”
伊荷抬眸,“那是为什么?”
“是事故。”潘趣笑了下,他好像讲到了重点,不等自己提问,就道,“这里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故,本地人不愿意靠近。”
“灵异事故?”
“不是那个。”
潘趣看了看风中摇晃的煤油灯,好像怕谁听见那样,放轻了声音,“这个事故在附近的村里可不算秘密。”
伊荷看向潘趣。
对方讲了一个她觉得有点耳熟的事故。
潘趣告诉她,一百多年前,这栋楼的主人是个体弱多病的富有老人。他宽和慷慨,租金低廉,村里人都租赁他的田地感到幸运。过了一段时间,村里开始频繁走失孩童。失去儿女的父母,怀疑是山上的野兽,夜里点着火把组团巡山,最后在这栋楼院子的花园里,发现了失踪小孩的棉袜和遗骨。
“愤怒的村民冲进楼里,在地下室的墙上发现了孩子们临终前刻下的名字,他们揪出那位老人时,他却还慵懒地坐在餐桌前吃小孩的手指。”
潘趣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眼眶,“用这里。”
他说,“那个人的眼珠里,长
满了洁白的牙齿。”
一阵夜风吹过。
伊荷想起来了。
这个故事,锡娜说过。
她看向外面被冻得墨绿的麦地,“这里以前种的是不是果树?”
“是的,种的……”
“核桃树?”
“……对。”
潘趣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猜中一次不稀奇,猜中两次就有点惹人怀疑了,“原先是苹果树,但据说就是因为核桃树容易遮掩罪行,后面改种麦子了。”他忍不住问,“你以前听过?”
当时锡娜说她母亲的外婆,是通过入梦进到那栋房子里时,她们都当故事听完就忘了。还因为她说外婆是作家而更加淡化了那个故事的恐怖感。
现在听起来,似乎不止是故事。
伊荷转过脸,“你说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潘趣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
停顿了下,说:“我在本地有朋友啦。”
伊荷看出他躲避,换了个问题,“那你朋友有没有告诉你,那个老人后面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
潘趣回忆了下,说,“好像说是被村民绑起来准备第二天烧了,结果看守的人当晚被杀了,那个老头就此消失,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大概率是被那个组织接手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您想想,那老头只是个身体不好的普通人族,突然变成这样,我们一听就知道魔物捣乱,要么为了给自己治病沾染了什么东西,只是村民不清楚而已。像他那么有钱,被抓了以后随便叫个人来帮自己脱身,也是分分钟的事。”
“眼球里长牙齿这种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确实,”潘趣说,“我们又不是巫医嘛。”
伊荷想了想,扎紧袋口,把魔物袋塞给他,“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勘测仪落在楼下了。”
潘趣以为她是听到后院有遗骨,想去捡来制魔器找的借口。
他在提到这点就猜到对方会这么做了,像这样生前经历过极端痛苦的人族遗骨,更容易制造出高阶魔器。但一百多年过去了,就算有,也被人捡光了。
潘趣没有提这点,他心照不宣笑道,“没问题,阁下。”
伊荷只去了几分钟,就回来了。
潘趣猜她应该发现了后院早就没有遗骨而感到失望,和自己到交易所销单时,浑身都散发冷气。
他们在交易所出口前分别。
和每次分别一样,伊荷会在离开黑市的每一条街口更换外貌,走到三个街区外,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才卸下伪装,叫了辆马车回公寓。
*
塞维从马术培训场出来时,发现脸上有点湿,还以为下雨了。在屋檐下站了会儿,才发现不是下雨,只是屋顶的积雪融化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好早。”巴顿感叹。
塞维很认同。
往年都要到四月中旬才融雪的,今年才四月初,气候就开始温暖起来了。
可能这里比曼瑙更靠近法赤吧。
塞维把装饰用的红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靴子,甩掉鞋底的烂泥巴,弯腰换上,“派伯这周回吗?”
“他说社团课题做完了,”巴顿已经换好了。他站在边上,算了下时间,“要是回的话,应该能赶在复活节前。”
“比我们轻松。”
“就是说啊。”
没有哪个高等学府比骑士学院更麻烦的了。
虽然学费贵,但理事会为了地段舍弃了面积,他们很多门培训课都不在校内,而是安排在曼瑙附近的各个城镇。
马术培训也一样。
塞维和巴顿已经在这个远离曼瑙的小镇住了两周了,还有两周的课。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课,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坐牛车去最近的城里玩会儿纸牌和桌球,喝两杯口感粗糙的荞麦酒,最快回去也就刚刚赶上节日。
塞维不喝那些。巴顿去酒馆的时候,他通常混迹在各种丝织品店里。
对此,巴顿也是知道的。
“你今天也要去挑?”
塞维嗯了一声,“还没挑出来。”
巴顿摇摇头,搞不懂他那么挑剔干嘛。
“随便买一条不就好了。”
“你怎么不给你父母随便找个版画师?”
“那又不一样。”
“一样的。”
塞维换好靴子,没有跟巴顿继续争论这个话题。
他们一起走到培训场外的街道边。
和塞维还有巴顿一起分到这个镇参加马术培训的同学同年级有几十人,同吃同住这两周都混得很熟悉了。
见他们过来,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彼得森/巴顿。”
“下午好。”
……
稍微不同的是,和巴顿打招呼的多是男生,塞维这边,却是女生居多。
他本人对此不以为意,巴顿倒是皱了下眉。
在文理中学时,巴顿就知道他们班上有个很受欢迎的男生。
当时他还没那么魁梧,派伯的个子也还没矮得过分,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都处在儿童和青少年的过渡期,塞维就突出得很明显了。
也没有过那种需要大人关注的年纪,就变成了男生都幻想自己会成为的那种不用向任何人示好,光是站在那里会呼吸,就能收获一堆爱慕的类型。
声音是、长相是、身高是、连个性和成绩也是。
这种人,要是出身再差点,绝对会被某些人视作可以欺凌的对象。
好在彼得森家虽然没有特别富裕,却处在一个无法被撼动的位置。
教廷是介于教皇与国王中间的存在,地位相当于议政厅的内阁大臣,没有他们收入高,但也不能正面得罪。
这也就导致,塞维虽然非常出众,在中学时期却根本没几个男性朋友,也没见他和女生来往。
巴顿有听说过他有个经常来往的女生——当时没见过——只当做那些向塞维告白失败后的女同学编造的流言。但身边的男同学说他闲话说多了,对这个人恶感谈不上,好感也没有,变成路过课桌也不搭话,免得被牵连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