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之后,一阵静谧停在人群之间。
“那便是远路吧。”周景知笑了笑,并未在那话上与他多纠缠,“怎么?是苏大人许久未出过远门,
现下一听闻我要下江南,便想让我给你在江南的朋友带信去?”
苏尚的神情终于在此时有了变化,他蹙眉道:“我在江南有什么朋友?”
周景知歪了歪头,无辜道:“这话,苏大人不应该问自己么?你在江南有哪些朋友我焉能得知,或者说你们苏家在江南有哪些朋友我焉能得知?”
说着,他又笑:“不过,我虽不知晓苏大人到底与哪些人交好,但好在江南世家所居之处都离得近,这次又都被押到了一处,苏大人若想给多个人传信,这次倒是最为方便的时候。”
江南世家变天,那些原本依附苏望的旧势力全部被上官栩拉拢的新势力寻到错处,其中更是有不少触犯到了律法的,被官府控制了起来。
苏尚自然知道眼前之人说的是何事。
而他一如既往道:“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从不参与。”
周景知点点头,一脸半信半疑模样:“那我就将这些话转达给那些人。”
苏尚握紧了缰绳,然而只一瞬,他便又带起笑:“好啊,徐大人可一定要替我将这话带去。”
凝眸静了瞬,周景知颔首:“一定。”又呼吸一口气,道,“苏大人今日来说是要送我,如今话也聊了,也算送过了罢?可否让个路?”
苏尚三人停在路中间,两两之间距离也拉得够宽,就完全将前路挡下。
苏尚轻笑道:“徐大人莫急,我今日来送你非是为了与你叙刚才那些闲话,我是真有话要与你说。”
“哦?”
“我替你不值。”
周景知敛了神色,而苏尚仍在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如今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你帮她达成了她的目的,她也不会感激你,你从她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
周景知翘首,脸上侧了侧,苏尚便以为他不知那话中之意:“她做这一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苏尚伸出食指用力比划:“就只有那一个人。从事情的开始到事情的结束,贯穿始末的都是那个人,而你在其中便是连影子都算不上。”
“你或许不相信,但是这几年来,我在她身边看了太久太久,久到看她一点点给自己染上那个人的影子,所以你想要的,她给不了你,她也不可能给你。”他话语说的笃定,“也许你觉得还可以争一争,然而‘争’这一字,只对与你争抢的人有用,那已经死了的人,早已经被刻进骨血里的人,你却是连和他‘争’的资格也没有。”
“而充其量你也不过是……那战场之上,被先登之功钓着的士卒罢了,你为她冲锋陷阵,九死一生,而她到最后却可能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
苏尚这话说得畅意,就像将积压许久不忿通通随这话一齐泄出,故而他上身后仰,放松地坐在马上,愈发畅快道:“所以你说,你值不值啊。”
周景知垂眸,本已竭力压制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忍了忍后抬眼道:“看来苏大人是要诛我的心啊。”
“可是哪里不值了?苏大人不也说过,我如今做的这些不都只是为了我自己么?”他摊了摊手,“你看我,入朝不过一年时日,就已从一个八品御史升至四品侍郎,如此快的晋升之路,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啊?这还不是我从中得到的么?”
“果然还是为了你那一官半职的私利。”苏尚喃声,笑意却更盛了,“那你真该死啊。”
周景知从容道:“这不是苏大人说的么,反正其它奢求都已无望,那我何不求些拿得着看得见的东西?那四品官印刻得当真精致,让人爱不释手,四品官印都尚且如此,想那相公之印当更是令人稀奇了,也难怪有人身居高位之后仍不满足,手还想往更宽更远的地方伸,就要攥得更多的东西不放。”
苏尚对他的嘲讽轻轻一笑:“此行路上,徐大人便好好想想那相公之印会是何等质地吧,毕竟一生能拥有它的人也没几个。”
说着,他拉了缰绳竟主动外一旁退开:“时间也不早了,我便不耽误徐大人赶路了。”他面泛微笑,再次说道,“徐大人,一路走好。”
周景知从他身旁遛马而过,道:“吉言听得太多,这次就不借苏大人的了,苏大人自己留着用吧。”
话落,周景知一下猛拉了缰绳,随后高喊声“驾”,驾马冲了出去。
苏尚却在他拉起绳的那一瞬间全身僵住——
那红绳……!
“郎君!”
不过几息时间,苏尚调转马头,不顾侍卫的呼喊,在同样的一声高喊下,他穿入前方扬起的尘土,追赶而去。
后面的马蹄声杂乱无比,周景知感觉到一股杀气的逼近,立马拔出马背上的剑向后砍去。
剑身碰撞在空气中,擦出几多火花。
苏尚的剑向他压来,他借着转身的力道,微一用力,往上一抬的同时将苏尚的剑撩开。
可是苏尚就像疯了般,调整之后再度向他砍来,这一次,他竖剑一挡,却又不得不化那砍来的力道,飞身下马。
二人先后落到地上,剑身碰撞声音不止。
苏尚的人也在这时追赶上来,拔了剑拖住了原先在周景知身边的侍卫。
周景知也顾不得为何苏尚现在就沉不住气要杀他,他只能先迎着不断向他杀来的招式。
果然在两剑相持间,他看着苏尚气红的眼,听苏尚说道:“你凭什么拉她下地狱,你凭什么和她共沉沦,那最难熬的三年,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于这一刻,周景知也再难忍住:“可那三年如何而来,你不知道?!”
苏尚一顿,然后手上更用力,再次重复:“那也是我!”
周景知强调:“是你偷来的三年!”
说完,他手脚同时用力,先将身前之人往后一推,在猛一抬脚向那人踹去。
苏尚虽竖剑挡了挡,但还是止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侍卫脱身而来将他扶住。
他再次将目光落到了那醒目的红绳上。
握剑的力道加紧,脚底擦着地上的沙石一转,苏尚便又要上前,身后的侍卫赶紧拉住他。
“郎君!冷静啊!这里还是京畿!”
侍卫低声与他说:“相爷的计划郎君不是刚才还安排下去了么?”
苏尚便想起他今日出城真正的目的,火气也跟着消了些。
他将目光从那鲜亮的红色移开,看向周景知:“杀了你,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此行去江南,你可借道去扬州,那是你的故地,也是你最好的栖身之地,你想清楚,这亦是我给你最切实际的忠告。”
“你是不是很喜欢在行恶事之时留有余地,以此让那在余地中得生的人来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刚转过身准备离去的苏尚停下,他回身看见那人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的神情。
周景知见他望来,不屑笑了下,淡声道:“可惜啊,我不仅不领你的‘恩’,更不会记你的‘好’,我只会觉得你可笑。”
苏尚脸色苍白,听着那话眼皮眨动时,嘴角却抽搐地笑了。
——
十日之后,京城大雨磅礴,殿外雨声和劝阻声混杂在一起,上官栩将手中的纸张塞入了坐垫下。
苏尚浑身湿透,衣物各处还滴着水地向她走来。
她走出几步,他停在她身前。
他额上、眉睫尽是水珠,不住地往下滴滑着。
他就这般进来,完全不顾殿外宫人的阻拦。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上官栩在他浑身水汽的笼罩下,紧盯着他的眼,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殿下送东西。”
苏尚一目不错地看着眼前之人,手下慢慢抬起,将挂在指上的那根暗沉的红绳展示在了她的面前。
上官栩瞬时瞠大了眼。
第86章
苏尚眼底的神情因上官栩的神色而微有变化,如被寒气凝聚的沉郁略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抹隐秘而轻快的
笑意。
他开始换了种眼神看她,更柔,但也更有兴致。
上官栩从如被震慑的怔忡回过神,她慢慢移眼,将视线从那红绳上移向了红绳后的那张脸上。
苏尚神色如刚才般等她向他看来。
“你是如何得来的?”她看着他轻声问。
苏尚看了那红绳一眼,轻飘飘道:“殿下送给的谁,我便是从谁那儿得来的。”
上官栩的眼睫抖颤了颤:“你把他怎么了?”
苏尚道:“我没将他怎么,只是有人看不惯他那幸臣行径,便替天行道除了他。”
“除了他?”上官栩双眼震愕。
而苏尚见她眼中似还有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便更是一字一句道:“百丈山崖,横树丛生,下面碎石遍地,自然只能是粉身碎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