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自然是他提前与苏望商量过的,然而其实也不算商量,他话的语气虽然依旧恭敬客气,但是话中内容却隐隐有着谈判相胁的意味,也就是让他领兵叛乱是让他投效苏氏的前提条件。
这话听在苏望耳中自然是不快的,要知道地方生了乱事,首先派出平乱的力量当是驻在地方的兵马,只有地方难以压制时才是朝廷发兵支援的时候,而身为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霍甘在第一时间就主动请缨出战,无疑就是因为觉得此次的乱事没成气候,易于平定,他便能借此拿个军功罢了。
然而,若真到需要朝廷派兵支援的那一步,霍甘也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神策军虽主要负责守卫京畿,但当其它地方发生乱事时,出征平乱同样也是它的职责。
所以最后,朝廷下令由霍甘率兵北上平乱,只是因为最先霍甘表现出来的态度,苏望还加派了亲信监军随行,且对霍甘带出兵马也受了限制。
而据前线传来的消息,霍甘率兵出征的这二十多日似乎一切都是向好的。
只是也太好了……
苏尚闭着眼深呼了一口气道:“叛军再加上霍甘带去的神策军,两方共几万人,竟能二十多日都这般平和,没有大的战事,全不过都是些小的冲突,未免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看似一切都是利好朝廷的,可是为何那乱事就一直没平定下来呢。”
而且那乱事也来得奇怪,只起事那段时间有了声响,后面便也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到了这几日就是朝廷派出去的探马也未能探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苏望刚将今日送回消息拿给苏尚看过,父子二人皆对这连日的利好消息起了疑心。
苏望先问:“你最近还在往外派人?”
苏尚瞬时睁了眼,默了默后道:“嗯。”
他知道苏望问的是他派人出去找那个人的尸体的事。
自上次在立政殿中,他与上官栩对峙过后,他便铁了心地要找到那人,让她死心。
可是苏望却明显对他的这番行径有了不满:“还在找?都找了一个月了,听说山上崖下,哪怕峭壁上,你都让人拴了绳子找了个遍,就这样都丝毫没有找到那人的半点踪迹,到现在,你还不死心?”
苏尚无动于衷道:“也并非毫无所获,一些衣服的碎片还是找到了的,况且行去江南一路我都派了人,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他垂下眸,转着手上的扳指,“或许早就被野兽分食了吧,不死心的人也不是我,不过就是有人想要个交代罢了。”
苏望冷冷哼一声,看着那下首之人的侧脸,心想,若真的放心了又怎会再派人到去到江南的路上巡查呢。
苏尚无声地玩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压着心中的不安。
“还是先想想霍甘的事吧。”片刻之后还是苏尚先开了口,“北边这么安静顺利,我始终觉得不对,要不要再派人去查探?这次查就换个理由查,北边这么多重镇,也都该查探一番了吧。”
说到这里,苏尚突然一顿,抬眼望向上首之人:“对了,安北都护府近日在做什么?他们对平营两州的乱事就丝毫没有动静?” 说着,他又轻声呢喃,“平州,营州,安北都护府,奇怪,怎么觉得这几个地方有联系呢?”
——
立政殿内,上官栩躺在侧室内的美人榻上,又是百无聊赖的一日。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被软禁在了立政殿内,所有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她就只能每日寻些书本字画打发时间度日。
不过有些时候,倒也是有外面的人来找她说话的。
不过是苏尚。
闭目养神间,她听见殿门被开启,缓而沉的脚步声一步步清晰,她便知道是苏尚又来了。
她便率先起了身,走到了侧室门口。
苏尚果然停下脚步,看她。
“你知道是我?”
上官栩瞥眸轻笑,边往外殿的座位上走边道:“任谁的脚步声多听段时间都会觉得熟悉的。”
她走到罗汉榻上的一边座位上坐下,一边手肘搭上凭几,垂下的手指和另一边的勾玩着道:“怎么,你找到人了?”
苏尚本因她的那句熟悉,神色而微有畅意,但也亦因她后面这句话再次冷沉下脸来。
上官栩见他没说话,抬眼看他,饶有兴致地慢悠悠道:“看来还没找到,那你来做什么?”
苏尚因这话起了火,带着周身气息俯身压制她身前:“你就这么相信他没死?”
上官栩笑意散去,移眸看向它处,似对他所问的那话并没有自信:“这重要么?我整日被你软禁这里,本也没有多少的盼头,如今能问的不也就这些么?”
她语气落寞,这般可怜,不讥讽他时,他才发现这段时日她消瘦了许多。
他便柔下语气道:“你当然是有的,只是你不要罢了。”
苏尚坐到了她旁座的位置,伸指探了探案几上茶壶的温度:“天凉了,便不要喝这些冷了的茶水,让青禾她们及时添换新茶。”
说完,他唤了人进来,让将茶壶里的水换上温烫的。
待到人下去之后,苏尚又道:“陛下这段时日很好,也很听话,你不必担心,朝堂之事也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北边也都已安定了下来。”
“北边?”上官栩不解道,“北边发生了什么事了?它不是一向安定么,你话中是何意?”
这一月来,立政殿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和小皇帝之间的,所以朝堂颁发政令会用到的天子玉玺也不用上官栩这边知晓,故而这一月在外面发生的事,按理说上官栩是完全不知道的。
苏尚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她疑惑的模样当真没有一丝破绽,反而还带着些对外界事物丧失了解的焦急。
苏尚便开口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有些乌合之众聚众闹了场事罢了,朝廷已经镇压下去了。”
上官栩又问:“怎么会突然起事,他们打的什么名头?”
苏尚沉吟片刻,并不真切说道:“自古以来做这些事的能有什么名头?还不都是那些冠冕堂皇之言罢了,反正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不必在意。”
“既已镇压下去,那为首之人可是擒住了?可是押送入京了?”
闻言,苏尚似笑非笑地向上官栩看去:“你好像对这事很关注?”
上官栩便知他在试探什么了,便摇头几不可闻地嗤了声,反问道:“谋逆之事不该关注?十恶之首,我要淡然略过?而我若真地就无视过去,你可又会问我为何反应如此淡漠了?”
她直言:“有事便直接问吧,何必拐弯抹角地试探。”
想法被无情戳穿的那刻
,苏尚的心绞痛一瞬,他眸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可是他的呼吸声却陡然清晰起来,稍缓后才道:“不过随口一问,你何必就要这般激我?难道我连问也问不得了么?难道我的话便都是试探么?”
他转过头看向地面,深呼之后回答她最先的问题道:“为首之人没有抓住,只是局势稳定了下来,不过依现在的情况看,擒住那为首之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心。”
诚如上官栩所说的那般,苏尚说起北边乱事的确是起了试探之心。
不知为什么,对于眼下平营两州的乱事,苏尚始终觉得非是如他看见的在明面上打出的名号那般简单,可是内里到底有什么更深的图谋他却也暂时想不出,所以哪怕他对眼前之人有所怀疑,他也对北边乱事的情况却也并未有过多矫饰。
只因他觉得若她真地参与到了那事里面,那他恐怕只会说多错多,让她察觉到什么,倒不如就这般模糊地将外面的事情讲给她听,而于这样的事上哪怕只将其中一二放大,都说不定可以让消息闭塞的一方自乱了阵脚。
所以他只说现下由朝廷的兵马掌控了局势。
然而那话之后她也没再说话。
苏尚便以一种关心的口吻问她:“怎么不说话了?你还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这段时日你是无聊了些,所以我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多说说话。”
上官栩语气寥寥:“没什么想问的,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听了她这话,苏尚有几瞬就想直接撤了殿外的金吾卫,解了她的软禁,可是他又压了下来,只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果然,她下一刻就道:“你打算将我关到什么时候?关到北方乱事平定?还是要更久?十年后?一辈子?”
“当然不会。”他很快给出答案,“其实很简单,你承认他死了,放下一切过往了,有了其它盼头了,这太极宫便依旧是任你出入的地方。”
她笑:“然而我真如你所愿,告诉你我承认了,放下了,你就相信了么?”
苏尚不说话。
上官栩低眸:“再帮我找找吧,死要见尸,到底也算是为我做过事的,我便总要给他个交代。”
虽她话语依旧执着于那人的下落,可是苏尚听了眉头却舒展了不少,心气更是舒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