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江南的计划实施之前,臣以为我们需先找好退路,或者说找到能够帮我们挡住那一波反击的屏障。”
上官栩看过去,冷冷笑道:“徐卿今夜来找我应该不是让我
来做选择吧,应该……早就有了主意。”
徐卿安低头笑了笑:“让娘娘见笑了。”他言辞正义却眉梢微挑,“臣子谋事自当万事为主君考虑好,哪能一遇到事情就询问主君如何解决呢?”
上官栩撇回头,她对搭他的官腔没兴趣。
徐卿安便自顾自道:“臣以为若寻退路实为迎难而退,只要有一天苏相查到了背后之人是谁他就一定会予以报复,诚然这时间可能比较长,长到那时娘娘已经无惧他的威胁,但怕的就是这时间太短,那娘娘就没有招架之力了。”
“而且如今世道上都讲究一句话,‘己若难全便也勿让他人好过’,其中这个他人就是竞者。”
“苏相势力受损按理来说能受益的就是他朝堂上的那些对手,很不巧,纵然娘娘当下势力与他相差较大,但确实就是其中最能受益的那方。”
上官栩道:“所以你觉得纵然我们找好了退路,让他找不到我们下手的痕迹,他也会因为朝堂之争直接拉我共沉沦?”
徐卿安颔首:“正是,所以臣以为不仅要将我们下手的痕迹抹干净,还要提前找一个‘替罪羊’,把苏相的精力都吸引过去,这样就算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也比巨浪直接袭来的好。”
这一次他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前段时日因薛弘之事,军中诸多将领都对苏相颇有微词,再加上后续禁军内部各种调动,让许多有司要职的将军都去做了闲将更是引起了一阵哗动,臣便想这个替罪羊由他们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上官栩深以为然:“那群人以前跟着薛弘大摇大摆惯了,如今被一番整治想来心中定是愤恨不少,做出报复之事完全说得过去。”
徐卿安:“如此祸水东引,也可给他们一个把新仇旧恨算清楚的契机。”
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但徐卿安这话未免也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冠冕堂皇了。
不过上官栩也早已习惯他的秉性,一个对自己年少早逝的青梅都薄情的人,对旁人又能有多少慈悲呢。
上官栩将视线移去小几上的香炉:“你带着这个来做什么?”
香炉中应在最初就添了许多香,至今都还飘着缕缕香烟。
徐卿安不先答她,只道:“这里面的香臣调了许久才调出和娘娘平常所用的熏香相似的味道——带芍药花香,不浓不艳,疏淡绵长。”
“娘娘喜欢么?”
上官栩却奇怪道:“你好像并不用香。”
徐卿安点头。
“那你是怎么记住我所用的香的味道的?”
如何记不住?从你开始用香起我便伴在你身边,十余载的相识,两年的朝夕相伴,那些丝丝缕缕萦绕鼻息,我如何忘得掉?
又如何舍得忘?
徐卿安没把最后这句话在心头想出来。
他道:“娘娘可还记得春猎前日,于皇家林苑中曾送了臣一张帕子?”
送?上官栩腹诽,她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真是好一个没皮没脸的人。
不过那帕子他已用过,她自也不会再要回来,便也懒得去争那话头。
徐卿安继续道:“那帕子是娘娘常年的随身携带之物,衣料香薰、室内熏香,放在娘娘身边久了,纵是清洗之后也留香不减,所以臣便嗅着那帕子调得这炉中的香。”
上官栩听了这么多还没得到她最初所问的答案,不由得蹙起眉:“可你还是没说为何要带着这香炉到这里来,又为何要费那劳什子劲调我所用的香?”
徐卿安挑眉,轻飘飘道:“因为家中神医说,臣身上多了一股芍药花香的味道。”
“你身上有芍药花香的味道?”上官栩惊诧道,“你又不用香,你何来……”
她突然缄口,意识到了什么。
上官栩抬眼,见徐卿安也正望着她,院落中灯柱的光散射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入他眼中,让他本晦暗不明的眼神多了几重含义。
上官栩意识到他应该也想到了她想的那处。
她便弱下声来:“不至于吧,就那一阵时间,不至于让你身上沾的香留香这么久。”
“是。”徐卿安道,“是不至于,而且我那位神医闻到的其实是那方帕子的味道,再加上他嗅觉敏于常人,所以才能察觉到了臣身上气味的细微变化。”
“但是也确实因此给臣提了个醒。”
徐卿安目光尽数落在上官栩的脸颊上。
二人独处时她不喜光线太亮,就连月色她也想阻隔在外,但他其实是很想这样近距离看她的,看肌肤纹理,看面部走向,看光线朦胧下她神态的一切细微变化,又加上今夜院落中点了灯,一切更加明显,不像在行宫时为防被人发现两人都隐于暗处,只能借着月色相看彼此。
比起在行宫,今夜这样,他实在喜欢。
他说:“以后臣和娘娘谋事难保会如现下这般私下单独相处,这时间待得久了,气味互通,或许还真有可能有朝一日臣的身上也有了娘娘的香味。”
“什么我的香味,那是芍药花的香味。”上官栩当即反驳道。
徐卿安唇角勾了勾,恍若未闻地继续道:“所以臣如今也是未雨绸缪,提前给自己造一个‘花香’的环境,不过也因这熏香是娘娘所爱,所以臣便在调配好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拿到娘娘面前请娘娘品鉴。”
上官栩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担心二人独处的时间太久,他会染上她的熏香气,进而被其他人发现二人之间的端倪,所以他便先将自己置于能够熏到芍药花香的环境中,以后若旁人问起,他也有借口搪塞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解决办法。
可是上官栩又道:“芍药花香多是女香,你用这香岂不让人觉得违和?旁人细想起来反而有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她沉吟一瞬,有了主意:“不如这样吧,改日我寻机会送你适合男子所用的香,你熏在屋中,配在身上都可。”
“可臣不爱用香。”徐卿安凝眸,似拒非拒道。
啊……但他是有用香的习惯的。
上官栩不管徐卿安的话:“那就把这种习惯养起来,不然你不配香却又整日鼓捣调香,也说不过去。”
徐卿安幽声:“那娘娘要送哪种男香给臣?”
上官栩并不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
一切事情聊毕,徐卿安起身准备离开。
许是暗夜独处让人有了几分温存的感觉,徐卿安行至窗边时驻足停下,转身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娘娘打算几时回宫?”
上官栩诧异他此问,嗤笑一声:“自然是等到江南事毕之后,不然徐卿以为我为何不定下归程?”
纵然此行主要还是为昭帝诵经祈福而来,但上官栩却也的确揣了其它的心思。
徐卿安提到的苏望会反击一事,上官栩早已考量过,所以她便想借着来大安国寺诵经,将自己提前摘出去。
因她来此之前便说了,她要专心为昭帝诵经做佛事,所以在此期间朝中一应事务她全部不参与,只交由三省定夺,如此大的让渡,旁人当是很难怀疑她别有用心。
而上官栩也承认,相别多年,与当年相比,她早已不再纯粹,就如现在她对他的事都加以了利用。
但是她想,九天之上,他定然是能理解她的。
而徐卿安站在窗边,外面昏沉的光照在窗牖上,投下一片阴翳,将他罩在其中。
他拳头握紧,一动不动。
她果然是没有心的。
所有人事于她而言都可利用,对他,便是他生前不够,“死”了,她也还不放过他。
真是可笑。
枉他以为她到大安国寺起码会心中不安生有一丝愧疚或怜悯,然而也不过一如既往,全是利用罢了。
她当真是没有心的。
光线昏暗,上官栩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还以为是他没有想到她来大安国寺的意图,更没有找到把自己摘去的退路。
她上前几步,想看清他神态地低声问:“莫不是徐卿也想来这儿避一避?”她点点头思忖几瞬,“其
实你若想来也不是不可以,随意找个理由让九寺六部各抽调一人来为先帝诵经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你调来了。”
徐卿安冷笑,声音古怪道:“我来给先帝诵经?”
“怎么了?”她不解他反应怎么这么大,语气带上讥讽,“难道为先帝诵经追福不是你为人臣之幸么?”
他气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在语气控制得正常:“还是娘娘的清净更重要些,臣就不担此幸了。”
说完,他就打开窗,只身翻越,扬长而去。
第35章
四月,江南进入梅雨季,降雨量大增,阴雨绵绵,水运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