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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金术_听松风眠【完结】(16)

  她脸上的皱纹很深,像黄土地上的沟壑,但眼睛很亮。

  她打量了一下孟希贤手里的相机,问:“你找谁啊?”

  “奶奶您好”,孟希贤赶紧上前自我介绍,“我是摄影记者,来咱们村拍点照片。看您这儿的窑洞挺特别的,能不能进去参观一下?”

  老太太点点头,把门又拉开些:“进来吧,外头晒。”

  窑洞里面比孟希贤想象的要亮堂,也宽敞不少。

  迎面就是一个大土炕,炕席是竹篾编的,洗刷得泛白,铺得平平整整。炕头摞着几床同样干净的蓝花布棉被,炕对面靠墙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和两条长凳。最显眼的是靠墙立着一个暗红色的老式木头大衣柜,上面还镶着镜子。

  孟希贤真心实意地赞叹:“奶奶,您这窑洞收拾得可真好!”

  老太太自顾自走到炕沿坐下,拿起一个簸箩,里面是刚摘下来的豆角。

  她开始慢悠悠地掐豆角筋,“住了一辈子的地方,不住好点咋行?窝窝囊囊的,自己看着都憋屈。”

  孟希贤放下背包,不停地打量着四周,“您一直住这儿?”

  “是啊,打记事起就在这洞里了。以前村里人都挤着挖新窑。你看那边坡上那几排新的,气派吧?后来年轻人都跑城里去了,挣上钱了,就把老的少的都接走了。新窑没人住,也荒了。我这老窑洞,反倒住习惯了。冬暖夏凉,挺好”,她抬眼看了看孟希贤,“姑娘,你刚才是说来拍照吗?想拍就拍吧。”

  “太感谢了!”孟希贤如蒙大赦,连忙掏出相机,对着屋里各处拍了起来。

  屋里的每个细节都透着在衰败中顽强维持体面的生活气息。光线从玻璃窗透进来,在炕沿和桌腿上投下明亮的方块,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跳舞。

  她按着快门,问:“您一个人住,孩子们呢?”

  “俩儿子都在外头。城里有房,接我去过,住不惯。那楼房像鸽子笼,喘气都不痛快。哪有这窑洞敞亮?他们忙他们的,过年过节回来看看我就行。我一个人清净”,老人顿了顿,放下掐好的豆角,目光落在墙上,“再说了,老头子在这呢。”

  孟希贤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墙壁糊的旧报纸上方,挂着一个木头相框,里面是男人的照片。放了太久,人脸都有些模糊了。

  老人家说:“他走了有二十年了,这窑洞,是我娘家给我俩准备的新房。他一块土一块土亲手打的这坑,这灶台。他走了,我守着这洞,总觉得他还在里头转悠。去别处,心里空落落的。”

  孟希贤举着相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您别难过”,又觉得自己这话真是没啥用。

  老太太却摆摆手:“没啥难过的。人老了,总有这一天。他在的时候,我俩也没少拌嘴。走了,就记得他的好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姑娘,饿了吧?快傍晚了,我灶上煨着羊肉汤呢,早上赶集买的鲜羊肉。喝一碗再拍?”

  孟希贤刚推辞了两句,手机就响了起来。

  第13章

  金司承在电话里告诉孟希贤,他已经到了,就在村口那块有着“吴家村”三个大字的石头旁站着。

  孟希贤连忙叫他站着别动,自己现在去接他。

  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地,孟希贤走得有点喘,背包在身后一颠一颠地拍打着,装着相机的侧袋也硌着腰。

  到底惦记着金司承,她还是一口气往前走。

  快到村口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裤和米白色套头衫的男人安静地站着。

  他身姿挺拔,脸上架着一副深色墨镜,遮住了眼睛。

  他那副样子,跟周围灰扑扑的黄土坡和远处连绵光秃的山峦,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件精贵的瓷器摆在了农贸市场的地摊上。

  孟希贤在金司承面前站定,“你真找来了啊?”

  “嗯”,金司承听到她的喘气声,嘴角动了一下,“你跑什么。”

  “怕你等急了”,孟希贤左右看了看,村口除了蹲在墙根晒太阳的两个老头,没别人,“这地方可不好找,导航都导不准。你一个人来的?”

  金司承说:“常鸣来我家,他和蕊希一起送我来的。”

  孟希贤有点吃惊,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慈善夜宴上常鸣对金司承充满敌意的画面。

  金司承简单解释了下,又补充道:“刚才下车的时候,蕊希摔了一跤,裙子脏了。她有洁癖,非要换衣服,常鸣带她找地方买衣服换掉。他两等下回来。”

  孟希贤“哦”了一声,看着脚下的黄泥路,深有同感道:“这种路走起来,确实很费劲。”

  她说着,目光落在金司承垂在身侧的手上,然后往前一步,很自然地牵住了他,“走吧,还是我带你。”

  ——————————

  孟希贤领着金司承,一边沿着村里的土路往回走,一边跟他叨叨刚才拍到的窑洞素材。

  拐了个弯,她看到两辆沾满灰土的小轿车,停在了离窑洞不远的地方。

  老太太的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五十出头,穿着件POLO衫,肚子有点鼓;另一个年轻点,四十好几的样子,头发抹得挺亮。

  “妈,您看您,犟啥呢?”年纪大点的男人声音有点粗,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城里的大房子,四室两厅,亮亮堂堂的,不比您守着这破窑洞强一百倍?冬暖夏凉,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城里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

  “就是啊妈”,年轻点的男人接上话,“您瞅瞅这周围,还有几家住窑洞的?邻居早都搬走了,这窑洞多落伍啊,土里土气的。再说了,这地方缺人维护,年头久了,谁知道啥时候塌一块下来?万一砸着您,谁担得起这责任,我们哥俩儿在外头还咋安心工作?”

  老太太没吭声,只是转脸看向旁边低矮的院墙缺口,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固执地守着什么。

  年轻点的男人,也就是老太太的小儿子,率先看见了孟希贤两人。

  他打量着她身上的专业相机,带着警惕开口:“你们是?”

  孟希贤上前道:“您好,我是记者。这老窑洞很有特色,我们过来拍几张照片,做个乡土记录。”

  “记者同志啊,那正好,你们也帮我劝劝我妈”,大儿子也过来和孟希贤说话:“这窑洞不能住了,太危险!我们兄弟俩在城里房子都给她收拾好了,孙子孙女天天念叨奶奶咋还不来。一家人就差她了,这破窑洞还有啥好留恋的?”

  老太太嘟囔了句:“啥破窑洞……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

  孟希贤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窑洞的黄土拱顶。

  她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和自家老人商量,“奶奶,谢谢您刚才邀请我进去您家,您这窑洞布置得真温馨,我都拍下来了。但是,他们担心的安全问题,确实需要考虑。这种老的土窑洞,毕竟年头长了,又没人专门维护检查。您一个人住这儿,万一,我是说万一,刮大风下大雨,或者墙体里面有点啥问题,外面看不出来,还是有人在身边照顾着更放心些。您家人都很想您,有句话叫做,‘有家人的地方叫做家’,您觉得对吗?”

  孟希贤的话,显然比她儿子们直接的抱怨更戳中了老太太的心事。

  老太太嘴唇抿了抿,眼神里那点固执的光彩,渐渐黯了下去。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黄土,沉默着。

  大儿子赶紧趁热打铁:“妈,听见没?人家记者都说了,不安全!”

  小儿子也凑近一步:“妈,跟我们走吧。您进城就享福,啥都不用操心。我女儿可想您了,总是盼着您来教她捏泥人。”

  老太太缓缓抬起头,目光在自己住了几十年的窑洞门上转了转,又在两个儿子脸上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那声音又轻又长,好像把一辈子的眷恋和不

  舍都吐了出来。

  她挥挥手,“唉……听你们安排吧。”

  两个儿子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小儿子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妈,我去给您收拾收拾。”

  老太太却说:“不用急,我先拿几样用得上的东西。”

  趁着老太太进窑洞的间隙,两个男人掏出烟点上,商量着车子座位怎么安排,东西往哪放。

  孟希贤碰了碰金司承的胳膊,低声说:“老奶奶答应搬了。”

  金司承点了点头:“嗯,听到了。”

  过了一会,老太太出来了。

  她右手攥着一个磨得发亮的老木头烟杆,烟嘴是铜的,烟锅很小。

  她把那烟杆攥得紧紧的,像是攥着命根子。

  她走到院子中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窑洞。

  阳光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映出复杂的情绪。

  孟希贤立刻举起相机。

  她调整着焦距,镜头紧紧跟随着老太太。

  她拍下老太太攥着烟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拍下她回头凝望窑洞时,眼神里沉重的告别;拍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儿子们走去时,脚步里带着的那份决然;也拍下那两个儿子迎上来,搀扶着她的手臂,脸上真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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