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过护士站的时候,马上有人上来问他有什么需要。
他回忆了一下孟希贤提及过的母亲病情,问:“这里是不是有个中年女人长期住院,应该是去年车祸送进来的,后面一直没醒。她有一个女儿,会经常来看她。”
护士们相互看了一眼,都知道金司承说的是谁。护士长也没有多问,示意一个小护士将他带到陆芝的病房前。
金司承停在门口,听到里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有人在哭。
小护士低声告诉金司承,“你要找的那位病人,她的女儿今天也来了,不过看着情绪不太好。”
孟希贤背对着门口,趴在病床边,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的手紧紧抓着床上那只没什么反应的手,声音破碎,“妈……我怎么办啊,我好累……我上次做个专题认识了公安局一些人,有个户籍警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说爸的户籍被注销了。”
“是不是你去申请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事情?现在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找不到爸爸,只能指望你了妈……你醒过来好不好,靠你自己早点醒来……我在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求你了……”
没人回答。
病房里只剩下孟希贤压抑不住的哭泣声,还有病床边仪器单调规律的滴答声。
金司承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个突兀的闯入者,进退两难。他本该悄悄离开的。
也许是哭得有些脱力,也许是感觉到门口的光线变化,孟希贤的肩膀一顿,抹了几下眼睛,转过身来。
待她看清门口的人影,她连忙站起来。她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但已经在极力掩饰,“金司承?你怎么在这儿?”
金司承没动,“我在楼下刚复健完,想着你可能在,就上来看看。”
虽然金司承看不见,但孟希贤也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哦,这样啊……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她侧身想从金司承旁边过去,他却叫住了她,“孟希贤,之前你总说没空,现在只好我来找你了。你跟我下去停车场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孟希贤皱了下眉,“什么东西?在这儿给不行吗?”
“东西在车上,你来拿一下,很快”,金司承没再给孟希贤拒绝的机会,转身离开。
孟希贤只好跟上他,两人进了电梯,一路无话地到了地下车库。
司机钟叔看到他们过来,立刻下车拉开了后座的门,然后很识趣地走开抽烟。
金司承坐进去,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上来。”
孟希贤犹豫了一下,跟着上车把门关上。
金司承摸索着,从他身侧的位置拿起一个丝绒盒子。
他递给孟希贤,“打开看看。”
孟希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打开。里面有条项链,吊坠是彩色宝石,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独特的光晕。
她有些愣,“这什么东西?”
金司承回答得理所当然,“送你的。”
孟希贤眼睛都大了,“你无端端送东西给我做什么?”
金司承脸朝着她的方向:“你还记得你在三皇山那个荧光手环吗,说得好听,其实没用。上次去拍窑洞,天稍微暗点,我就完全看不到你在哪里了。”
孟希贤默了默。她把盒子盖上,推了回去:“那手环就凑合用的,但这个不一样,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金司承先是很不解,“你说过,我帮了你,以后你随叫随到。现在你不肯戴这个项链,我怎么看得到你在哪里?”
他顿了顿,又嗤笑出声:“我明白了孟希贤,你嫌弃我是个瞎子,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没关系,你直说就行,不用在那里推三阻四。”
孟希贤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从金司承口中听到这种自嘲的话语了,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跟着难受起来。
她烦躁地吐了口气,拿起盒子里的项链,“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收行了吧。”
金司承点点头,建议道:“那你戴上看看,如果长度不合适,还可以调整。”
孟希贤拿起项链,有点犯难。
她平时顶多戴个细链子小吊坠,这种看着就很复杂贵重的项链,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戴。
链子的搭扣位置看起来也很特别,不是普通的锁扣。她摸索了半天,没弄明白机关在哪里。
她有点窘,声音低了些,“我扣不上。”
金司承朝她伸出手,“给我,有个暗扣。”
他接过项链,“你转过去。”
孟希贤抿了抿唇,侧过身,背对着金司承坐好。
她能感觉到他靠近了些,他身上的气息,是清爽的须后水味道,笼罩过来。
他的手指捏着项链的两端,轻轻掠过她的脖颈两侧,带着微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
他在她颈后摸索着,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窝后面一点点的发丝,指尖偶尔擦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麻痒。
他靠得太近了。
车厢里的空间仿佛一下子变小,空气也变得粘稠,带着令人心慌的静谧。
她的心跳快了两拍,整个人像被点燃了一小簇火苗,热度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金司承已经找到了那个小巧的机关。只听一声轻响,项链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那颗异彩宝石安静地垂落在她锁骨下方一点的位置,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金司承的手指离开了孟希贤的脖颈,“好了。”
孟希贤回过神来。但刚才的悸动还没完全消退,一个冰冷的画面就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金蕊希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她说他现在不过是自甘堕落,他迟早要回到正轨上来。
是啊。
孟希贤抬手摸了摸那项链,冰凉的宝石贴着皮肤。
他现在送她这个,说到底是因为暂时失明。他需要她在黑暗中给出一个清晰的标记,让他能“看见
”她在哪里。
她就像一根会发光的拐杖。实用、醒目,随时为他指明方向。
等他康复的那一天,这根“拐杖”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就像那个不值钱的荧光手环一样,用完就可以丢掉。
她心口那点刚被捂热的角落,迅速冷了下去。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心动,此刻显得格外可笑。
第16章
今天是周末,孟希贤刚将整个出租屋收拾干净,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过了几秒才拿起来按了接听。
金司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问她在哪。
金蕊希的话犹在耳边,孟希贤下意识就想撒谎,“我准备回社里加班。”
金司承似乎有点失落。他“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孟希贤捏了捏眉心,又有点于心不忍,“你找我,是想出去吗?”
“本来是的,医生说要多出去适应环境,对眼睛康复有帮助,屋子里毕竟自然光不够”,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你没空,就算了。”
孟希贤顺着金司承的话,仿佛看到了他在家的孤单模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也不是很多工作,我周一早点去做也是可以的。你是想去哪里?”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孟希贤想起前几天看到的燕子筑窝,原来春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金司承显然也听到了大自然的声音,他问:“你知道酌州哪里鸟多吗?我想去听听。”
孟希贤想了想:“城西那里有个‘翠鸣湖’,水鸟挺多的,周末看鸟拍照的人也多。”
金司承说:“人多没关系,就那儿吧。我让钟叔开车来接你,迟点联系。”
半小时后,金司承的车停在了孟希贤楼下。
她拉开车门坐上去,看见金司承今天穿了一套深色运动服,侧脸的线条在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下十分清晰。
即使他现在眼睛看不见,但从小养成的矜贵劲儿,和此刻安静脆弱的感觉混在一起,反而有种要命的吸引力。
她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又暗骂自己要清醒点。
路上有点堵,周末的车流像蜗牛在爬。
到了翠鸣湖停车场,果然人不少。空气里满是湖水潮湿的气味,还有小孩子跑闹的尖叫和大人的说话声,鸟的声音反而被盖下去了。
“人有点多,跟紧我啊,别走散了”,孟希贤下了车,习惯性地去牵金司承,“这边走,小心台阶。”
金司承没说什么,和孟希贤并排而行。
她胸前那点光芒,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像一小团移动的星火,也是他确认方向的锚点。
两人沿着湖边栈道走了一段,远离了入口处最喧闹的人群,鸟鸣声渐渐清晰起来。
水面上,几只大白鹅悠闲地划水,岸边的柳树下,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啄食路人掉落的面包屑。水草丰茂的地方,还能看到几只白鹭的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