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娇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面上依旧平静地拨着粥里的青菜。
她抬头看了眼小道姑,见她眼神发慌,手还攥着食盒的提绳,便轻声说:“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你也别再提,免得被管事道姑听见,罚你抄经。”
小道姑连忙点点头,像受惊的雀儿般转身就跑,裙角带起的风,吹得案上的经卷翻了一页。
林娇娇看着食盒里的粥,指尖在碗沿划了一圈——零定是在暗中接触羽林军,这种事本就见不得光,连小道姑的母亲也只敢说“绕着后门走”,可见做得多隐秘。
她没动那碗粥,只拿起碟子里的青菜,慢慢嚼着,心里却在想:羽林军大营的后门,靠近长安城西的荒地,夜里鲜少有人经过,倒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饭后,林娇娇搬了张竹凳坐在院角晒经卷。
秋阳虽淡,却也能驱散些潮气,她将经卷一张张摊开,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
中年道姑果然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针线笸箩,却半天没穿进一根针,线在指尖绕了好几圈,眼神却总往林娇娇这边瞟。
林娇娇故意将经卷翻得哗啦啦响,余光却留意着前院的动静,没过多久,就见管事道姑领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走进观门,那妇人挎着个油布包,是给观里送油盐的,也是管事道姑的远房表妹,每月只来一次,每次都要在管事道姑的房里待上半个时辰。
等妇人走后,管事道姑出来泼水,路过林娇娇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她看着摊在竹凳上的经卷,又看了看林娇娇,像是犹豫了许久,才低声说:“杨道长,近来夜里风大,锁好门窗,别管院外的动静,要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就当是风吹竹梢,别往外看。”
说完,不等林娇娇回应,她就匆匆走了,泼在地上的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到林娇娇的脚边,凉丝丝的。
林娇娇心里一动——“院外的动静”“奇怪的声响”,怕不是指东宫与禁军的人私下碰面?管事道姑定是从表妹口中听到了什么,却不敢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接下来几日,林娇娇总借着“砍柴”的名义去乐库,她把找到的桑树皮泡在柴房的水缸里,每天趁道姑们不注意,就去捶打几下,试图将纤维捶得更细。
小道姑偶尔会偷偷跑来帮忙,两人蹲在柴房的阴影里,一个捶树皮,一个捡纤维,像在玩一场秘密游戏。
“道长,您做这个干什么呀?”小道姑一边捡纤维,一边好奇地问。
“做些好点的纸,抄经时不洇墨。”林娇娇笑着说,“等做好了,给你也做张纸,你可以用来画小像。”
小道姑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呀好呀!我想画只小兔子,上次在城里看到过,特别可爱。”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前院传来争执声,是中年道姑和送菜的农户在吵。
林娇娇让小道姑先躲起来,自己悄悄走到柴房门口,就听中年道姑喊:“你腰间藏的什么?解开让我看看!不然别想进观门!”
农户支支吾吾地不肯解,最后被中年道姑强行扯开布包,里面掉出个小小的布偶,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农户红着脸说:“是给我家丫头带的,她上次说想我了……”
中年道姑的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说:“下次别藏着掖着,要是被管事道姑看到,还以为你藏了什么不该藏的。”说完,就让农户进了观。
林娇娇回到柴房,见小道姑正对着水缸里的桑树皮发呆,便笑着说:“别担心,就是农户带了点东西,没什么事。”
小道姑点点头,却没再继续捡纤维,只小声说:“我表哥在千牛卫当差,昨天偷偷给我家送了袋米,说……说最近别去长安城西的茶馆,夜里总有人在那‘谈生意’,去了会惹麻烦,我娘说,那茶馆隔壁就是太子殿下的一处别院,以前从没见过人去。”
“谈生意”三个字,像颗石子投进林娇娇心里,千牛卫的人特意提醒“别去茶馆”
,定是零在那处别院,与千牛卫的人暗中碰面。
她摸出块藏在袖中的桂花糕递给小道姑:“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你拿着,藏在兜里,别让别人看见。”
小道姑接过糕,飞快地塞进口袋,踮着脚跑了出去,跑出门时还回头望了一眼,像在确认没人看见。
林娇娇望着乐库的门,指尖轻轻按在捶树皮的木槌上,零正在暗处织一张网,羽林军、千牛卫,还有那些不愿被李林甫掌控的朝臣,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向他靠拢。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观墙里,守好自己,做好这叠宣纸,等他来接她的时候,或许还能用上。
傍晚时,林娇娇正在柴房捶树皮,就听到观墙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是翠儿的信号。
她连忙走到观墙根,找到第三块青石板,撬开暗格,里面果然放着个包裹,她把包裹拿进来,打开一看,是件厚棉袄,还有张叠得极小的麻纸。
麻纸上是零的字迹,只有寥寥几句:“羽林、千牛卫已肯暗助,上周抓了李林甫的亲信王参军,从他府里搜出些贪腐账册,正在顺着线索查,孝期满后定接你出观,陛下那边,有人暂代,勿念。”
“有人暂代”四个字,让林娇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零定是找了个新人顶替,悄悄安置在唐玄宗能看到的地方,既不张扬,又能暂时转移对她的注意力。
她将麻纸烧成灰,混进柴房的灶灰里,又把冬衣叠好藏进衣柜,指尖抚过衣料上细密的针脚,像是能触到零在东宫灯下缝补的模样——他定是怕她冷,才亲自选了布料,让翠儿送来。
夜里,林娇娇抱着夜光珠坐在窗边,听着观墙外偶尔传来的马蹄声,很轻,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前院的灯还亮着,管事道姑的房里隐约有压低的说话声,想来是又在和表妹传递消息。
她闭上眼,想象着零在别院与禁军将领碰面的场景,他定是穿着常服,外面罩着件深色的披风,说话时声音不高,却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让那些原本犹豫的人,慢慢放下顾虑,选择站在他这边。
桌上或许还放着杯热茶,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只留下几分沉稳。
而远在东宫的零,正看着赵衡送来的密报,纸上只画着三个符号:代表羽林军的“羽”、代表千牛卫的“千”,还有一个圈住的“李”字,旁边加了个小小的“账”字,意思是“羽林、千牛卫暗助,李林甫贪腐账册已得”。
他将密报凑近烛火点燃,灰烬落在案上,与之前林娇娇送来的《渭竹吟》谱子放在一起。
窗外的夜色里,东宫的马车正悄悄驶向长安城西的茶馆,车帘紧闭,只有车夫手里的灯笼,在夜色中晕开一点暖光。没有人知道,一场改变朝局的博弈,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慢慢走向收网。
第77章 杨贵妃(七)
太真观的晨霜落在竹梢,白得像撒了层细盐。
林娇娇推开柴房门时,冷意顺着衣领往里钻,她拢了拢素色道袍,目光落在水缸里——泡了十几天的桑树皮已变软,指尖一捏就能挤出黏腻的纤维,是时候该抄纸了。
她从乐库翻出块旧竹帘,洗净后铺在木盆里,再将捶好的纤维糊均匀倒在上面,轻轻晃动竹帘,让纤维在水中散开。阳光透过柴房的窗缝照进来,落在竹帘上,能看到纤维慢慢凝结成薄薄的纸层,像极了西周时她改良的宣纸雏形。
竹帘边缘的毛刺勾住了几根纤维,她耐心地用指尖挑开,心里想着:等纸晾干了,要给小道姑画只圆耳朵的兔子,她上次说喜欢雪白色的。
“道长,您在做什么呀?”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送膳的小道姑,手里提着食盒,探着脑袋往里看,鬓角还沾着片没扫净的竹屑。
林娇娇笑着招手:“过来看看,我做的新纸,等晾干了,给你画小兔子。”
小道姑蹦蹦跳跳进来,凑到木盆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哇!比观里的纸白多了!摸起来软乎乎的!道长您真厉害!”她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捂住嘴,又悄悄挪到林娇娇身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对了道长,我娘昨天来送菜,说……说城里抓了个大官,马车后面跟着好多兵,街坊都在说,是李林甫大人的表侄王参军,还是太子殿下让人抓的呢!”
林娇娇捏着竹帘的手顿了顿,面上依旧平静地将竹帘放进晾纸架:“朝廷的事,我们别乱猜,好好修道就好。”心里却亮堂起来——零动手了,抓李林甫的亲信,定是为了敲山震虎,顺着贪腐账册的线索继续收网。
她瞥了眼小道姑紧张的模样,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别害怕,拿着吃,别让其他人看见。”
小道姑眼睛一亮,飞快地接过糕塞进兜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晾纸架往院里走,脚步轻得像怕踩疼了地上的霜。
林娇娇看着她的背影,走到柴房角落,从灶灰里摸出块烧焦的木炭,上次零送来的麻纸烧剩的,炭芯还透着点黑,刚好用来记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