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姬栩一声低斥,止住了她的揣测。
他站在沈如安面前,目光冷静而肃:“你
不要再乱跑,暂时没有人证,一切都不能妄加揣测,等我把人找回来的。”
说罢,他也不等沈如安回话,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人怔怔立于风中。
回到自己院中,下人忙迎上来搀扶,他却摆手拒绝,走进屋内,坐在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偏偏是昨夜,姜辞被关押,今晨又中毒。”
“若说她通敌,怎会留下那样一封将自己钉死的信?怎会让一个粗鄙车夫带着出城?这风险也太大了。”
“她聪明至此,怎会犯这样的蠢错?”
姬栩眉心紧蹙,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眼神愈发沉冷。
“定是……有人要她死。”他低声道,“且借了我之手。”
姬栩思绪翻涌,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扶住软塌边缘,身子一歪,整个人缓缓靠倒在塌上。
一旁的下人见状,脸色骤变,连忙上前探他额头,指尖触及那滚烫的温度,惊呼出声:
“大公子,您又发烧了!正好,表小姐请来的大夫还在府中,我这就去叫!”
姬栩半倚在塌上,指尖微颤。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般奔波劳累。
他眼皮沉沉,终是抵不过身体的虚弱,一点点垂落下去。
医馆内灯火幽暗,铜灯火苗跳动不止,映出榻上女子惨白如纸的脸色。
姜辞静静躺着,毫无声息,大夫跪坐在床榻前,额角浸出冷汗。他颤抖着伸手,再次探了探她手腕。
他脸色骤白,像是被猛然吓住,身子一晃,竟跌坐在地,声音发颤:“不……不会吧……脉……脉象断了?这、这分明是……死了?”
一旁的竹娘听到这话,猛地站起,险些将桌案撞翻,声音尖利地吼出:“不可能!”
她冲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姜辞的脸,抓着她的手塞进自己掌中:“怎么会死!姑娘怎么会死?她……”
大夫满头冷汗,惊魂未定地再次凑上前,这次他小心探向她颈侧,良久之后,面色愈发煞白:“脉搏极微……几近无息,肌肤温度也在下降,已不似活人气息。”
竹娘心里一凉,喉咙一紧,眼圈瞬间泛红,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得立刻回府禀报大公子……姑娘不能死,她还未洗去冤屈,还没等都督回来,还没……”
她不敢再想,转身冲出医馆就往东阳侯府奔去。
同一时刻,东阳督军署的地牢内。
晚娘抱着双膝蜷缩在墙角,望着牢门外,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那漆黑通道。银霜红着眼睛,声音低低颤抖:“一整日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晚娘咬着牙,没有回答,只将手心扣得更紧:“一定不能有事……她命硬,受得住的,我们也相信大公子会护姑娘周全。”
她眼底尽是哀惧,却仍强撑着一分沉稳。
此时,姜辞的意识深埋于黑暗之中。
她仿佛被拖入一个无底深渊,风声呜咽如哭,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惊叫与哀嚎。
天地焦黄,血色漫天。
凉州各地烽烟四起,城门崩塌,战旗倒伏。街巷之中,百姓奔逃,孩童号哭,老者跌倒无人搀扶,刀枪穿喉,尸横遍野。
凉州城破,紫川不再安宁。四方铁骑穿城而过,烈火焚烧庙堂与学舍,少女被掳走,老者惨死街头。
她站在尸山血海中,一身红衣,眼前是熟悉的土地,却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风吹起碎瓦断垣,焰火冲天而起,烧得她睁不开眼。
她想开口喊,喊姬阳、喊父亲、喊谁都好,可嗓子仿佛被无形之手紧紧扼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想奔跑、想拦住一切,可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脚下一个个同胞死去、故土沦陷。
血溅上她的鞋,溅上她的手。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仿佛浸透在这场梦魇的罪孽之中……
她在梦中挣扎,身体却在现实中越发僵冷。
床头油灯无声燃烧,火苗忽然一跳,几乎熄灭。
-
青州夜寒如水,营外风卷旌旗。
姬阳方才结束和陆临川的战前部署,回到主帅营帐。他身上铠甲未除,身影高大沉默。越白本要上前伺候,被他挥手遣了出去。
他自脱下铠甲与护臂,卸下厚重甲衣,露出内里的青灰里衣。一路行军,他衣着整洁,行动利落,仿佛未曾疲累。但当他脱至腰间,准备换衣洗漱时,忽地神色一顿。
指腹碰到肋骨一侧的内衬时,有一处细微的凸起。
他低头,蹙眉,指尖缓缓拨开那层衣料。
是一只护符。
布料是精心挑需选过的,针脚紧密,虎头的形状尚显稚气,却勾得极仔细,虎牙圆钝,眉目有神,隐约透着点少年气与拙趣。
他怔了一瞬,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一小团藏得极深的布料,手指在那护符上缓缓摩挲,脑中一时间有些空白。
他忽地想起出征前夕她端坐于灯下绣物的模样,手中拿的正是这藏青云纹布。
这是……她亲手绣的。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猛然间,有什么堵在心口的情绪倏地往上冲——
第20章
竹娘离开医馆之后,堂内一时寂静,只余灯火轻晃。
老大夫坐回姜辞榻前,凝神片刻,取出一枚银针,于她腕侧轻轻一刺。银针入肉,肌肤微颤,片刻后,原本几乎断绝的脉搏终于在指腹下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大夫眸光一动,心头一震,连忙再取数针,先后点刺在姜辞内关、神门、人迎几处穴位,指间稳如山岳,呼吸却渐渐急促。
榻上的姜辞眉心轻蹙,睫毛颤了颤。
她仿佛仍在梦魇深处挣扎,呼吸紊乱,但四肢已不再僵冷,掌指之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浮冰初融。
“果真有效……”大夫低声喃喃,满头冷汗,脸上却浮出一丝喜色。他正欲再补一针,忽听耳边一声极轻的沙哑低语:
“别……别走……”
他一惊,定神望去,只见榻上的女子已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尚带些茫然,但却清醒无比。
“二夫人,您……”大夫几乎惊掉了手中银针,连忙上前扶住她。
姜辞费力地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声音沙哑地问道:“这里是……医馆?”
“是,是。”老大夫连忙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您中了奇毒,陷入假死之症。是大公子将您从大牢里救出来的。”
姜辞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所有关窍。她中的毒,沈如安必然以为是致命的。她缓缓抬手,按住因药力冲击而隐隐作痛的额角,眼中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决断。
“大夫,”她抬起眼,眸光冷静,“此药药性如何?可有解法?”
老大夫见她醒来后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立刻询问药理,心中不禁称奇,恭敬地答道:“此药我虽不知叫什么,原谅老夫见识不广,不过这药性奇特,十二个时辰后自会苏醒,只是醒后会气血大亏,极伤根本。老朽方才为您施针,是想助您提前醒来,固本培元。”
“多谢。”姜辞颔首,随即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大夫,我信你医者仁心。我被人下毒陷害,如今侥幸未死,但害我之人,一定还会再出手。我若就此醒来,消息一旦走漏,不过是再引来一次杀身之祸。”
老大夫望着她这张虚弱却冷静的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夫人想让老朽如何?”
“我只求你一事,”姜辞直视他,语气沉静,“从现在起,除了大公子之外,若有任何人来寻,你就说我还未醒,毒气攻心,命悬一线。我要让那害我之人,以为我必死无疑,从而放松警惕。”
这番话条理清晰,利害分明。老大夫听得心头一震,郑重地拱手道:“夫人放心,老朽明白。”
她咬紧牙关,一遍遍回想着那封信,小声自语喃喃:“我被诬陷通敌。
那封信上的字迹,模仿得太像了。每一笔、每一划都模仿得巧
妙,可越像,就越诡异。越像,就越说明对方刻意为之。她不是在模仿,是在陷我于死地。”
姜辞细想那夜,姬阳将信摔在她面前,她膝行而起,捡起信纸,逐字逐句细看。那是一种熟悉却又疏离的笔迹。笔锋藏锋入纸,墨色收敛端庄——是女子的手笔无疑。
她轻轻拍了拍额角,强迫自己冷静。
“是女子所写。那人不但识字,还练过字。东阳侯府上下,人丁并不多,大多数下人粗通识字尚且罕见,何况有这等书法功底。”
姜辞目光沉定,脑中飞快筛选府中女眷。
“除了我,便只有沈如安与寄秋。寄秋性情怯懦,她虽有私心,妄念姬阳,却没那个胆,也没那份心机。她若真有心加害,也想不出这样一招致死的招数,沈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