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察觉她心绪有所不同,常想与她说笑几句,却总在她神色发怔之时噤了声。
夜深后,书案上的灯火还亮着。
她手执狼毫,伏在素纸前,半天只写出几笔凌乱的字,最终一纸搁下,什么也写不出来。她倚着窗,望着庭前月色,心头却空落落的。
那日烟花下的深情耳语仿佛还在耳边,但再睁眼时,身边却只余清冷余香。
自从姬阳离开,府中一切照旧。
楚窈躺在丫鬟房内,手抚摸着腹部,她腹中这个种到底是越白的还是谢归璟的,她自己都无从分辨。可她知道,要想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必须让这个孩子,落在姬阳头上。
她不能等。也等不起。
这日清晨,晨雾还未散去,她特意起得极早,将屋中炉火熄了个干净,借着秋凉故意换上了单衣,又去厨房翻了些酸梅果子,细细地含着,才逼得喉咙里泛酸、作呕之意。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便站在回廊拐角,那是姜辞从姬夫人院中回来的必经之处。
她屏息凝神,手按着小腹,静静地等。
果不其然,远处素衣出行的姜辞提
着书卷缓步而来。楚窈垂下眼帘,缓缓弯下身子,状似头晕,扶着廊柱一声轻咳,随后低低呕了一声,身子一软,缓缓蹲坐在地。
果不其然,姜辞看到了她,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眉头微蹙,快步上前,语气关切:“楚窈?你怎么了?”
楚窈缓缓抬头,脸色煞白,眼中水光涌动,咬着唇轻轻摇头:“……可能是清早吃了点酸的,不合胃口……我没事。”
“你脸色很不好。”姜辞蹲下身察看,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摸了摸她的脉象,有些奇怪,但是说不上来。
平日里她看的病人也不少,偏偏这个她不太清楚,姜辞终究还是吩咐道,“晚娘,去请大夫来看看她。”
楚窈不语,只是低头,像是不愿旁人看到她此刻狼狈模样,手却缓缓地,轻轻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
忽然脚底一软,倒在地上,姜辞赶紧将她扶起来,带回自己的屋子。
大夫很快被请来,楚窈虚虚靠在榻上,看起来楚楚可怜,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大夫诊脉片刻,起身拱手,神色有些复杂:“夫人,楚姑娘脉象绵缓有力,滑而不滞,乃是喜脉。”
屋中气氛瞬间凝住。
楚窈猛然睁大了眼,仿佛比谁都震惊,眼圈一红,想要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姜辞站在原地,眉心一皱,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在心底翻涌。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看向床上的楚窈。
楚窈捏紧了床边的被褥,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滑落,她低声道:“夫人……我……我真的不知道……”
姜辞仿佛被一阵风吹过心头,冷得发紧。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日清晨、走廊之上,楚窈披头散发从姬阳房中奔出的身影……
她捂住心口,胸腔剧烈起伏。
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楚窈这副隐忍受辱的模样,就像一柄尖刀,狠狠刺进她心口深处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也许,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许……真的是姬阳做了什么。
姜辞眼底的光,悄然黯淡。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那句喜脉,如惊雷般在耳畔轰鸣,怎么也解释不了。
怪不得她看不出来,她以前跟的大夫,并没有教她如何看身孕。
她声音一丝发颤:“大夫,你确定吗?要不,再诊一诊?”
大夫拱手回道:“老夫看诊多年,别的不好说,但是喜脉从未诊错过。”
姜辞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情绪,语气尽量平稳:“好的,多谢大夫。”
楚窈却在此刻忽然起身,泪眼盈盈,声音颤抖中带着几分撕裂:“我可怎么活啊……夫人,我不如去死了算了!您待我那样好,我却做出这等羞辱您的事,是我对不起您,是我该死!”
说着,她作势便要朝屋中梁柱撞去。
姜辞眉头一拧:“晚娘,拦住她。”
晚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楚窈,将她按住。
姜辞神色平静,却看不出喜怒。她走上前,语气淡淡,却掷地有声:“你肚子里既已有了骨血,死是最不负责任的法子。”
她顿了顿,凝视着楚窈满是泪痕的面孔,低声道:
“你既留不住清白,那便好好保住体面。”
“你放心,我会替你寻一个你满意的身份。”
第69章
姜辞吩咐过后,又转告晚娘:“此事暂时不要传到婆母耳朵里,待都督回来,再做定夺。”
“是。”晚娘应声而退。
院外,正巧那位给楚窈诊脉的大夫刚出门,越白迎面撞见,神色紧张:“大夫,是夫人身子不适?”
大夫见他是都督身边人,便并未隐瞒:“不是,是她身边那个婢女……姓楚的,诊出了喜脉。”
越白一愣,随即喜色满面,躬身作揖道谢,等大夫走远后,他忍不住喃喃:“我要做父亲了……我该如何向夫人求娶窈儿呢?”
屋内,楚窈当即跪倒在地,俯身磕头:“夫人,您待我如此之好,楚窈就算当牛做马,也定不会负您。”
姜辞俯视着她,眼底情绪却渐冷。听见不会负你这句话时,她不知怎的,竟生出几分讽刺意味来。
她没有伸手去扶楚窈,只语气平平道:“你既有孕在身,便搬出丫鬟房。我会吩咐晚娘为你安排独屋,不必再做粗活,好生养胎。”
说罢,她微偏过头:“退下吧。”
夜深,偏院小窗轻启。
越白偷偷摸入,屋内烛火未灭,楚窈坐在床榻边,一身素衣,神色似冷似柔。
“窈儿,”他低声叫她,一脸激动地跪在她面前,将耳朵贴上她还未显怀的小腹,语气颤抖:“我们……我们有孩子了。你何时才肯嫁给我?都督这两日就回来了,我想当面去求他,把你正正经经娶回家。”
楚窈却将他拉起,静静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温柔,更多的是那种娓娓道来的算计:“越白,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成亲之后……住哪?”
“住哪?”越白一愣,“当然是东阳侯府的别院。我自幼伺候都督,他一定会成全咱们,分个院子给我们。”
“越白。”楚窈轻轻打断他,“你想着我嫁给你之后,还要继续留在府中,给人伺候端茶倒水?”
越白怔住:“可……那也是都督的府邸,咱们又不是外人,哪里不能住?”
“可我不是你。”楚窈缓缓起身,站在烛火前,眸中泛起光影的流转,“我不是出身世家,也不是从军建功之人。我不过是个婢女……你也只是个侍从。”
她回过头,望向越白,语气仍旧温和,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你想让我和你成亲,却让我依旧活在他人的屋檐下,难道你希望你我的孩子,将来还要给都督的孩子做书童婢女?你甘心,我不甘心。”
越白一时说不出话,良久才低声道:“那我……我还有些积蓄。若你愿意,我们在丰都城买个小院,我们搬出去,成婚后就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楚窈闻言轻笑,像是被感动,却又轻轻摇头:“越白,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没想过,靠着这点积蓄,我们能撑几年?孩子出生,奶娘、药钱、学业……你一个人在外替人跑腿办事,我在家操劳,是这你想要的日子?”
她走近一步,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语气缓了些:“若你真的爱我,就该听我的安排。我要的,不只是你这份心,而是一个真正能让我们站稳脚跟的未来。”
越白呆呆望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楚窈低声:“届时我会告诉你。但在此之前,我们成亲之事,你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不能私自告诉都督。”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楚窈轻轻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前,声音像是带着几分哭腔:“我怕,怕他说我配不上你,怕夫人对我失望……等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告诉他们。”
越白终究是心软了,他抬手抱住她,点头:“好,我听你。”
而这一切,早被院外廊下的角落中,林春悄悄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屏息捂口,待两人再无声息,才悄悄退入阴影,脚步飞快地离开,她才来没多久,楚窈又是夫人身边的,这种腌臜事儿,还是少听为妙。
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越白悄悄离去,楚窈心中隐隐不安。姜辞只命人将她安置到偏院静养,暂时不打算告诉姬夫人。
她明白,若想彻底在东阳侯府立稳脚跟,单靠姜辞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将这件事,让足够有分量的人知晓。若姬夫人知晓此事,或许能为她争得一席之地。
清晨,天色微阴,秋雨淅沥未停,楚窈披了件斗篷,便悄悄从偏院溜出,往内院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