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珂:“你把蛋壳炒黄,研成末,每次取半两,加在它吃的饲料中,每日喂两次,可以改善它的情况。”
妇人不断地点头:“我回去就给它喂。”
陆珂又写下药方递给阿日斯兰:“你再给她拿点苍术,熟地和山药,蛋壳粉加上这些,在补钙的基础上补充维生素能让小牛恢复得更快。”
阿日斯兰:“什么是钙和维生素?”
陆珂:“呃……就是一些长身体所需要的营养,这些不同的营养分布在不同的东西里,吃这些东西就能补充。”
阿日斯兰将信将疑地带妇人去拿药。
妇人:“感谢天神,一定是天神看我虔诚,赐下了恩德。”
陆珂:“……”
得,她干半天活,别人感谢的还是天神。
阿日斯兰:“你错了,不是天神。”
妇人:“什么?”
阿日斯兰:“是王上,这些珍贵的药材都是王上辛苦寻来,并且降下恩泽,给你们免费使用的。”
妇人:“感谢天神,感谢王上。”
旁边围观的金国百姓听见,也单手放在心口位置:“感谢天神,感谢王上。”
陆珂:“……”
这就是她讨厌宗1教治国的原因。
她辛辛苦苦诊病,人家只感谢天神。
算了。
陆珂喊道:“下一个。”
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牵着一头牛走了过来:“姑娘!你看看我这牛!问问天神,怎么办!”
男人嗓门震天响。
陆珂:“给动物治病是医学,和给人治病一样,我是给动物看病的大夫。你们如果学会这些药方,以后也能自己给动物治病,不需要再求助神明。”
男人一张黑脸和胡子挤成一团,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珂。
陆珂招招手,让他把牛牵近一些。
牛刚走近陆珂,就发出噗噗的声音,鼻子流出粘稠的鼻汁。
陆珂问道:“它最近吃草的情况怎么样?”
男人:“说起吃草,那就有的说了!我跟你说!我这牛从小就是个宝贝,生下来就比普通小牛犊子壮,长大更不得了了,吃草吃得特别多,你看这体格……”
陆珂:“停——”
男人不满地嘟囔道:“我还没说完呢?”
陆珂:“我没问你它以前怎么样,我问的是它最近几天的食欲怎么样?”
男人:“食欲好啊,它食欲比一般的牛好太多了。现在生病了,吃得少了,也能和一般的牛打平!它肯定是天神见我勤劳勇敢特意降下的恩泽!”
陆珂:“……”
这人是个话痨吧?
陆珂:“知道了,食欲下降。”
陆珂去摸牛的脉搏,毛哦很快,呼吸困难,靠近还能听到肺泡那边捻头发似的声音。
陆珂:“是卡他性肺炎。这个季节降温快,天气冷,很容易发生。它平常的居住环境怎么样?”
男人:“你要问这个,这又有的说了——”
陆珂怕男人长篇大论地回忆,赶紧打断:“你就说它住的地方多久打扫一次。”
男人:“这还要打扫?不每次把粪便一铲就结束了吗?”
陆珂:“居住环境不干净,睡的地方长期不更换稻草,容易滋生细……长出一些有毒的小虫子,很小,肉眼看不到,它在呼吸的时候,就会把这些小虫子吸进去,从而导致生病。你回家之后将它睡觉的地方仔细打扫干净,用热水打扫。”
陆珂一说,其他围观的人不乐意了。
“扯的吧,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还什么看不见的小虫子。这虫子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有?”
“大胡子,你别听那小丫头胡说,还什么肺什么烟,听都没听过。她唬人的。你家牛的毛病我都知道,我家马以前得过这个病,到庙里,找巫师拿点香灰和圣水,回家冲了给牛吃了,第二天准好。”
一听这话,大胡子立刻抛下陆珂,去人群中找那人:“真的?你说真的?”
那人说道:“那还有假?香灰和圣水都是天神施过法的,不比那小丫头弄得那些玩意儿靠谱?”
大胡子:“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这就去!”
大胡子兴冲冲地牵着自己的牛走了。
陆珂也不阻拦,肺炎是一种极难治疗的病,而且很容易复发,卡他性肺炎她在牧场的时候没有教过巫医,金国的巫医根本不会。
这边的百姓太信奉天神,不吃亏到底,认清天神压根儿没有用,他们是不会想着依靠自己的。
人走了,陆珂就叫下一个。
她诊治一个,阿日斯兰便在旁边将她说的话记下,时不时地询问一些病理上的问题。
随着治疗的动物越来越多,阿日斯兰看陆珂的眼神也从怀疑到崇拜。
一早上下来,来找陆珂看病的总共只有六个人。
一会儿就看完了。
显然大家压根儿不相信陆珂,只相信天神和天神派下来帮助他们的巫医。
既然没有人,陆珂就从最基础的病理知识教阿日斯兰他们,教了半个时辰的内容,陆珂便让他们背诵,记忆,然后抽查。
阿日斯兰这五个人都是官员,虽然当官多年,早就荒废了学业,但是到底是有能力的人,很快就能将知识背诵记忆,并融会贯通。
比摄政王当初派来跟陆珂学习的几个巫医能力更强。
考完试,阿日斯兰恭敬地给陆珂倒了杯热茶,又拿来了一些酥饼。
左右无事,陆珂一边等人上门一边和阿日斯兰闲聊:“阿日斯兰大人。”
阿日斯兰:“不敢当,陆大人,您才是大人,您叫我阿日斯兰就是。”
阿日斯兰三十二岁,比陆珂大了十多岁,但是阿日斯兰服陆珂的本事。在阿日斯兰心里,有本事的人才是大人,因此阿日斯兰唤陆珂为陆大人。
陆珂问:“阿日斯兰,金国大约有多少百姓真心信奉天神?”
阿日斯兰:“没具体计算过,不过依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大约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
三分之二,那跟全部也没差别了。
破除金国封建迷信这个东西,还真的是一个大工程。
陆珂心里有了计较,却反而对完颜术放心了起来。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工程,没个十几年的时间,完颜术是干不完的。
换句话说,就算她将自己的所学百分百地无偿分享给金国,金国实力也越不过大梁。
陆珂又问:“阿日斯兰,那你呢?这么多人都相信天神,为什么你不信?”
天神的信奉者压根儿不会陪陆珂来办动物问诊所。
陆珂的话让阿日斯兰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阿日斯兰抬头看向路上来来往往的金国百姓:“其实我有记忆以来我的父母亲人都信奉天神,耳濡目染之下,我也自然一样。”
陆珂好奇地问:“那后来呢?是因为什么让你转变了想法?”
阿日斯兰:“后来我所在的村子爆发了一场瘟疫,家里的牛羊死了,爷爷奶奶死了,妹妹弟弟也死了,然后我父亲也病倒在了床上。
我们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在巫师的主持下,一遍又一遍的贡献家里仅存的粮食,一遍又一遍地祈求天神降下恩泽,消解这场可怕的瘟疫。但是没有用。”
阿日斯兰哽咽道:“天神没有理会我们。巫师说是我们的心不够诚,当时我就想,我们的心还不够真诚吗?那到底要付出多少,天神才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后来,瘟疫结束,家里就剩下我和我母亲两个人。我们身上没有粮食,没有钱,没有土地,母亲带着我去投靠远房舅舅。
路途太远了,母亲的身体不好,只走了三天就病了。我知道,她是太饿了,饿得扛不住病,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所以我想到了去偷东西。我当时想的很简单,当初为了乞求天神的帮助,我们家里最后的粮食都奉献了出去。天神那么善良肯定会愿意还给我们一些。”
阿日斯兰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我偷偷溜进了神庙,偷偷藏在供奉的桌子下面,想等到天黑,拿了吃的就走。
晚上,天黑了,神庙里没有一个影子。巫师们回来了,将神庙里信徒的供奉全部装入麻袋里,然后留下一袋自己吃,剩下的他们送到了饭店换成了钱。脱下巫师服的男人们,甚至会去妓院寻欢作乐。
真可笑啊。天神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对受尽折磨苦苦挣扎求生的我们视而不见,却任由那些蛀虫,淫1虫,垃圾,抢走他的信徒们最真诚的供奉?我想不明白,于是日日去,日日偷供奉。母亲求我不要去了,她不肯吃我偷来的供品,她说天神知道一切,会惩罚我的。
可是最后,不肯吃东西的她死了,我这个小偷却和那些偷窃供品的巫师一样活了下来,甚至当了官,步步高升。呵,一个连自己供品都守不住的神,一个连侍奉自己的巫师都管理不好的东西,我凭什么信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