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板看不下去,自己去找高娘子将生意敲定,事后打发她出去给城中显贵送纸。
“这就是传说中,贵如金的仿古澄心堂纸?”霍娇发现自己不识货,她还是更喜欢带偏光的洒金小笺。
霍老板提溜着宝贝女儿往外推:“对,赶紧出去散散心。”
“好啦好啦,我这就走。”
她先是挑着品相最好的,配着洒金小笺给杨寒灯府上送过去,又给商王府和吕都知都送了些。至于几个谢衡之交好的武将家里,霍娇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送了凝霜纸和洒金纸。
素素同霍娇喜好一致,她写字一般却很爱动笔。刘夫人倒是一手潇洒的前唐飞白,于是几位夫人近来又多了项喜好:来霍娇家里临帖。
小孙点心做得好,又喜欢钻研。常常是霍娇去外面买了,带回来给他尝尝,隔几日他便能捣鼓出八九不离十的。
他新学会了一道泽州饧,芝麻味十分香脆,霍娇不敢多吃甜的,故而邀请刘夫人和素素来吃。
刘夫人咬着金黄的果子,担忧道“听说王行简也出发了,要领兵上万人,开拨去延州。调兵之事,恐怕瞒不住西州。”
素素道:“这王行简,我小时候见过一次。是个单纯勇武的公子哥,人不坏,就是脾气冒进。霍姐姐,周姐姐,你们一定要提醒夫君盯紧这个人。”
霍娇让平安送上来一叠纸:“这是我托边境商队捎带回来的,贴在西州皇宫宫门外,大概相当于我们的邸报。”
纸上内容由商队誊抄,重要内容交给驻守延州的刘雪淮,不要紧的就带回来给霍娇,她将汉字附在下面,用作编写小报的素材。
“你们看看,有提到刘将军的,”霍娇翻出一张递给刘夫人:“说……将军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狠如修罗。”
素素一脸天真:“西州语里还有‘冠玉’这种说法呀?”
刘夫人点她脑门:“这还不是霍娘子润色出来的。”
霍娇哈哈大笑:“也有说王行简的,说他天潢贵胄,刚愎自用。倒也不假。”
谢衡之人还没到延州,霍娇就收到他的家书。里面什么实在话都没有,尽是些酸掉大牙的风月之词。她实在没眼细看,揣怀里带去了歙州。
歙州是与高娘子,还有押送货物的镖局同去的,出城不久,走到一处山洼,车行不易,几人便一同下来扶着车走。
不远处有商队,推着板车押送重物,艰难前行。
做这等苦差事的,大多是壮年男子,可其中还有个特别瘦弱的,高娘子怪道:“竟还有个娘子。”
霍娇也去看,那小娘子一身褴褛的麻布男装,浑身脏污,衣着单薄。
她扶着牛车的手顿了顿。
这是萱儿。
萱儿偶然转身,也看见了人群中的霍娇,她眼中带着茫然与讶异,很快转回身,此地无银般躲避。
霍娇沉默地与她反向而行,平安忽然说:“这位小娘子好像有了身孕。”
高娘子道:“怎么看出来的?”
平安不好意思了:“我娘怀弟妹时,虽然不显怀,也会这样——走路腿会有些开叉,背后看像鸭子。”
霍娇一直没有说话,她以为会感到快慰,可一路上心里都闷闷的。
到歙州先去看过纸坊,高娘子便将她安排在家中住,恰逢家中有客,正是高娘子小娘和兰家五叔的妻妾。
几人正围坐一圈打叶子牌,各个穿金戴银,阔绰豪奢。高娘子便给他们介绍霍娇,说她是京城的重臣家眷,亦是纸行的东家之一。
几个娘子一听是京城来的,态度顷刻间带了谦恭,霍娇心里尴尬不已,但面上还是接纳了这些讨好,同这群妇人有来有往的寒暄起来。
叶子牌她也学过,知道规则,不过玩儿的机会不多。霍娇索性装作不会,坐下来央几位嬢嬢教自己打。
几人边聊边打,话题开头自然是围着霍娇,先是打探她夫君哪里高就,被她不着痕迹的带过。
而后霍娇主动提起几个在京城做生意的皇商,故意激兰五夫人:“其实生意最旺的纸行,还当属那几个川蜀老板。歙州纸,品高价贵,就像兰家的墨,要做到行业翘楚,还是得有几个能干的当家,方能行事。我看高娘子,是可塑之才。”
高娘子的小娘董姨娘,看了兰五夫人一眼,她脸色不好看。
不过霍娇一脸无知天真,想必也不是故意,董姨娘便出来圆场:“霍娘子说的兰家当家,不会是兰珩吧。这竖子,奴家恰好识得。说他能干,奴家不否认,但从小看他长大,奴是说不出一个好字。”
兰五夫人听她这样说,心中畅快许多,酸溜溜地:“也不怪大郎君,毕竟不是我兰家骨血,我兰家人勤恳本分,比不得他们一家子做大事的人。”
霍娇同立在一旁的高娘子对视一眼,她自然知道,不能将她出卖了去,装作一无所知:“还有这等事?”
兰五夫人唯恐天下不知,见是京城来的,立刻将兰歆是养女的事,告诉霍娇:“兰歆的爹妈,就是我们大伯父,他们不能生。家里让他休妻,他便带着妻子,去接手京城里半死不活的生意。去的路上捡到个很漂亮的小丫头,便是兰歆,进城以后,这生意还真让他们盘活了。”
霍娇一身杏色小袄,玉指从缀着兔毛的袖口伸出来,捏着牌,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模样:“不过,俗话都说,养子隔代,就是亲子了。兰歆是养女,招了婿,小辈们若是能从小一起亲亲热热的长大,也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吧?”
被说中了痛处,兰五夫人气的牙痒:“大伯父和你是想到一处去了。每年冬月前后,都会让兰珩回歙州住上一段日子,给他留了间单独的屋子。想得不就是与这里的兄弟处一处感情吗?”
这些事高娘子都没听过,但她对兰珩有模糊的印象:“姨母,您说的兰珩,是那个偶尔过来,特别好看的哥哥吗?”
被她小娘瞪了一眼,高娘子吐吐舌头:“不过他不太爱搭理人。”
兰五夫人赞同:“姝儿说对了,这兰珩,简直眼睛长在头顶上,清高极了,他瞧不上二伯哥和我们家的弟弟们,这也罢了,说话还难听的紧。”
兰五的姨娘在旁补充道:“妾当年就说了句场面话,说他和二伯哥家的二郎君一样的俊俏,他竟然当即说,若是二郎君眼睛能睁开,确实俊俏。”
霍娇没懂,高娘子附耳道:“那个二郎君,是个眯眯眼。”
霍娇差点没忍住笑,这语言恶毒的劲儿,也太像谢衡之了。没想到,兰珩也曾这样。
第31章 年少 他的字。
霍娇继续拱火:“这听起来, 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啊。兰大娘子想必是要强之人,后来又管教好了?”
兰五夫人叹了口气:“常言道,人教事, 教不会,事教人,一教会。自从他爹在永宁过, 这犟种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表面上浪子回头, 立志重整家业, 内里简直歹毒如蛇蝎。”
说完,兰五夫人边和身后的姨娘对了一眼, 想到自家生意如何被自家人挤兑, 又不便在外人面前细说。
只有霍娇还在细想方才她说的话:“你们刚才说, 他在何处过身?”
“永宁啊!”兰五夫人道:“哦,娘子是京商, 可能没听过那小地方。兰歆后来招了个赘婿, 这赘婿是永宁人。”
董姨娘也频频摇头:“这谢赘婿可不是好人,竟然东食西宿。当着兰家的赘婿, 在老家永宁,还养了一房外室, 听说还生了个儿子。他带着兰珩去永宁做生意,偷偷私会外室时,遇上一帮歹徒。谢赘婿当场被土匪大卸八块, 惨的哦。”
她又描述了几句道听途说的尸体惨状,高娘子吓得闭上眼。
兰五夫人嗤道:“兰珩那竖子倒是捡回来一条命,不过也受了伤,听说回到京城, 满脖子满脸都是血。”
几个人都啧啧赞叹着,继续出牌。高娘子皱着脸去看霍娇,有点后悔让她听这些血腥的丑事。可霍娇愣在原地,甚至慢慢放下手中的叶子牌。
歹徒,受伤……她猛然有了一种猜测,难道那个时候,谢衡之也在场?
高娘子拍她:“霍娘子,该你啦。”
霍娇这才回过神,她重新拿起叶子牌,却发现指尖有些发抖。
兰五夫人很不好意思:“都怪我,一时忍不住说了这些腌臜事,吓到霍老板了,唉你看我这个人。”
霍娇努力定了定神,安慰一笑:“没事的。”
她慢悠悠打出一张牌,扯了个谎,继续套话:“我只是想起来,好像听说过这件事。但不知道受伤的人叫什么,这下子倒是对上号了。对了,这事情发生在隆佑三年吗?”
兰五夫人思忖道:“……大约是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