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之沉默半晌, 望着窗外:“小妹和他在一起。”
霍娇手上动作一僵, 她张了张嘴,觉得可笑, 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他真该死。”
两人都无言了须臾, 霍娇宽慰他:“你也别太担心了。小妹现在是他的护身符,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而且两人感情不错, 他也没有必要拿小妹来泄愤。”
“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春娘带着随侍进来。随侍手里捧着热汤和炊饼:“谢大人, 夫人,县主让我来送点吃的。”
春娘不懂男女之事,探头进来:“谢先生, 霍姐姐说你是我表兄,是真的吗?那霍姐姐不就是我表嫂?”
谢衡之正接过热汤,先捧到霍娇面前,听她这样说, 看着霍娇:“嗯?”
霍娇这才想起来,苦主自己还不知情:“我,我一会儿给你解释,春娘,他还不知道呢。”
春娘失望道:“好吧……”
送饭人走后,两人凑着一只碗喝热汤,霍娇将对他身世的猜测娓娓道来:“这件事我要道歉,我一直有猜测,却没有告诉你。虽然你一直不想认亲,但是生死关头,我怕他们忙着收拾残余,耽搁救你。”
见谢衡之不说话,她以为他惊讶地说不出话,低声道:“其实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是见官家之前,我把玉摔得粉碎,大罗金仙也看不出是否是同一块玉。”
谢衡之笑道:“霍娘子有胆魄。”
霍娇呆呆看他,见他脸上丝毫不意外:“你早就知道?”
谢衡之生怕再多一条罪名,小心翼翼道:“猜到一点,但那时候不合适认亲,我就没提。你不必自责,现在倒是好时机。商王幕僚被兰珩害死大半,正是缺人的时候,无论这块玉是不是他们寻的那块,他们都会认下的。”
霍娇将信将疑地点头,往汴梁回去的路上,她和春娘同乘一骑,偶然看见谢衡之笑着与彭从说话。
罢了罢了,不与他计较了,她想,他也挺惨的。
谢衡之等人回京城复命,霍娇遇到在福宁宫外的素素。
好久没有说话了,霍娇有点羞怯:“素素,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素素愁眉苦脸:“我一点都不好,霍姐姐。在禁中做事好累啊,夜里常常睡不好觉,好想跟你一起去卖书。”
霍娇被逗笑了。她对现在宫中复杂的人物关系摸不透,素素便给她解释:
“前太后以小官家的名义,留下由商王次子继位的圣旨,所以现在的商王次子称官家,名正言顺。但官家是以先帝养子的名字当上储君的,故而商王殿下并不是太上皇,太上皇是先帝。商王殿下家中亲眷,譬如世子,静柔郡主,还保留原有封号,至于今后如何,就看官家和朝臣们如何博弈了。”
霍娇这才闹清楚了:“那太后现在…”
素素道:“太后现在幽禁在行宫中,有惠安公主陪同,两人多年的感情了。也不会委屈她吃穿用度,只是她毕竟是大权在握过的女子,难免会有落差。”
那头几人在福宁殿内说完了正事,赵饮冰单独留下谢衡之,盯着他看了片刻:“谢枢使,你真的是我表哥吗?”
谢衡之拜道:“臣不敢断言,不过信物在官家手里,不知核验结果如何?”
赵饮冰道:“自然是核过,才会这么问。但我们长得并不像。”
谢衡之笑道:“我的脸被换过,当然不像。”
他坦然将自家丑事抖完,赵饮冰诧异不已:“所以,你不该叫谢衡之,应该叫兰慕瓴?兄第骨肉,竟能下此狠手,法网恢恢,定不能叫他逃脱。”
谢衡之望着他冷峻面孔下难掩的义愤填膺,赵饮冰今年才十九岁,有些少年心性,真未必是坏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朝堂之事,便朝福宁殿外走。
赵饮冰给他吃定心丸:“虽说前太后将你升任枢密使,是明升暗降。但你以命博来,朝中也无更合适的人选了。至于兰府家业,本就是你的,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这都在谢衡之意料中,不过他还是感激谢过。
霍娇和素素等在外面,听见赵饮冰道:“祖母一直惦念姑姑,又一直敬重你,若是知道你是外孙,不知道该有多欣喜。”
谢衡之垂目:“只可惜我母亲不在了,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看了看霍娇。
霍娇心道,还好去得早,否则她一定仗着太妃对她的喜爱,保下兰珩,甚至抹黑谢衡之。
不过没有如果,人死如灯灭,纸醉金迷转瞬为空。她既没有机会知晓身世,并因此为当年的抉择感到后悔,亦无缘享受身为天潢贵胄的一切权势了。
晚上,赵饮冰邀请谢衡之陪他回王府看望祖母。
商王太妃已经提前看过碎玉,也大致知晓了一些事,等谢衡之和霍娇来了,她心情爽利了些许,已经能下床行走。
初秋的晚风吹动帐幔,太妃拉着谢衡之的手,含泪问道:“我想知道,她这辈子过得好不好?”
谢衡之张了张嘴,很抗拒详细回答这个问题:“她应当是过得很好的。”
赵饮冰站在一旁,有些紧张,看着他,似乎是祈求他能说两句好话。
霍娇看不下去了,在旁道:“外祖母,婆母过得应当很好。收养她的人,是皇商兰家,她这一生,儿时富贵娇惯,长时是家中一言九鼎的独女,婚后入赘的夫君英俊机敏。生意场上游刃有余,是闻名遐迩的兰家大娘子。家中亲生儿子平步青云,养子精明能干,女儿貌美活泼,临去前,将心愿一一交代,没有遗憾。人这一生,能得如此,又有何求?”
太妃闻言,泪如雨下:“好,好。她不愧是我的女儿……”
几个婢子婆子,忙着给她拭泪、捶背,她饮下一碗温粥,才又问霍娇道:“那你们可以告诉我,她是如何……去的吗?”
霍娇和赵饮冰对视一眼,对方点头,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年逾四十,突患急症,不过走得很快,应当不会太痛苦。”
太妃心中好过了许多,拉着谢衡之的手道:“孩子,得你亲缘是我福分,这也是饮冰的机缘。”
她让赵饮冰安排重缮女儿的坟茔,将来还要将坟迁回巩义。
离开商王府,谢衡之忽然拉着霍娇,对赵饮冰道:“臣还有一事要禀告,臣和内子在永宁成婚时,只有岳丈在场,一直深感亏欠她。如今尘埃落定,想让汴梁的亲人朋友看我们礼成。婚后还想回一趟歙州祭祖。枢密院中事务,可先由彭从、刘雪淮代办。请官家应允。”
赵饮冰大手一挥:“准了,一个月时间够吧。”
霍娇拉他衣摆,低声咕哝:“都老夫老妻一年多了,办了不是让人笑话?”
谢衡之看着她,也不言语,只是笑,霍娇脸色也慢慢红了。
她有点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赵饮冰年岁虽小于两人,但与彭从一样,早早娶妻生子,他摸着下巴看了会儿热闹。
夜里回到宅院,平安和孙管事做好了夜宵,晚上在商王府同太妃和赵饮冰一起用膳,吃的多少不如家中自在。
霍娇没吃饱,看见小孙做的鸡丝豉汤,咸鲜味扑鼻,忍不住抓着调羹喝了一碗。
谢衡之将平安叫来:“平姑姑要安排一下府里的喜事了。”
平安会错了意:“什么……喜事?娘子……有了?”
霍娇险些被烫嘴,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含糊道:“总之,你安排下去便是,买些红绸喜字挂一挂。随便弄弄,莫要耽误你去军队里历练。”
谢衡之道:“不能随便弄弄,我听说永宁的风俗,招赘的新娘,要去祖父母家待嫁,等新郎将人接回主家。你说我们是这里做主家好,还是兰府好?”
霍娇看着平安和小孙困惑的眼神,哪还吃得下鼓汤,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将他往房内拉扯:“好了好了,我累了,咱们去休息吧……”
回了房,小孙看出两人都饿着,又让人将夜宵送去。霍娇躲着谢衡之,先去梳洗沐浴,等她回来,他留了一碗汤和半碗白米饭在桌上,也去洗漱了。
霍娇趁着没有净齿,打算荤汤就饭,发现汤碗里有半碗鸡丝,应当是他特意挑出来的。
等她吃饱喝足,躺下来,想着白天谢衡之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还怪害怕的。
成婚之后,是不是就要……
她虽然买了一堆书,但却属实不是读书那块料。一件事情一旦变成需要刻苦的事,就成了一种负担。
现在需不需要学点儿……
她趴在被子上,将书掖在叠好的被子下面,缓缓抽出一个角。
身后有了动静。
谢衡之哼笑:“又在偷摸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