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管两个孩子的吵闹,侍卫直接毫不客气的将两人搬离现场。
“现在他们没在。”温予柠走近几步,放低声道,“你们想说什么?”
“如今酿成如此大祸,我等早已难逃其纠。”
一行人齐刷刷磕着响头,直到最后才慢慢抬起头。
脸上是还未流干的泪,她们却浑然未觉,止住泪水,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我们这一生愚昧、无知。”
“只知搬弄口舌,听信谗言,害人亦害己。”
“如今我们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无论如何也洗不净这身腌臜,倒也算是应了那句报应。”
她们说这话时不见任何凄惨之意,有的仿佛只是一个平静阐述事实的旁观者。
“只是就算如此我们也难赎这桩罪过。”
停了一息,温予柠身侧的手不自觉动了下:“所以?”
“恳请王妃治罪!”
话落下的瞬间,众人齐齐磕下了头,末了又再次开口。
“只是可否再恳求王妃、王爷一事。”
听见这话,温予柠嘴角嘲讽的勾了勾。
看吧,这就是人性。
擅于伪装,却又难逃骨子里的自私、贪婪。
上一秒还冠冕堂皇的说自己有罪,说要认罪;下一秒便变成了可否再恳求手下留情。
简俞白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温予柠知道,他这是明晃晃让自己来决定。
她重新退回原来的位置,与那些人拉开距离,“说说看。”
“因着我们的问题,曾今让这些孩子也跟着一齐犯错。”
曾经因为苏娘的传言,她们让自家孩子离苏琼家一儿一女远些,她们说苏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生的孩子也一定不是什么东西。
于是大部分孩子开始说他们是“脏孩子”、是“混账东西”、“小杂种”……
直到后来苏琼被那群人说是投井自杀,她们才慢慢改变了态度。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是我们给孩子灌输了错误的理念。”
几个孩子泪流满面跪在自己母亲身旁,不停磕头说是自己的错,却被女人们回了过去。
“他们现在已经知晓错误,恳请王妃也一同归于我等犯下的罪孽。”
没想到会是这种要求,温予柠一愣:“你们……”
“只是在此之前,”温予柠的声音太小,地上的人并没有听见,她们继续道,“可否允许我们先将苏娘和那些因为我们死去的娘子的孩子抚养成人,也算是为之赎罪了。”
“之后就算是死,我们也甘愿受罚。”
“…………”
这个要求乍听就很不合理,地上的人也像是怕被
拒绝一样,又快速补充道。
“若是不行,那可否宽限我们一两日。”
“这两日我们会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家,然后将这些孩子送过去。”
温予柠一时有些茫然,她一直觉得那些所谓的无私不过是极其少数,这个世界近乎大部分都没有这样的人。
可现在,眼前这群人却突然让她觉得有些茫然了。
她们毫无疑问是害死苏琼的另一个“真凶”。
因为她们的话语,因为她们的理所当然,让这样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鲜活的生命逝去。
因为真正动手的人不是她们,所以就连大胤的律法都无法治她们的罪。
可现在她们却自觉站了出来。
她们为所有人,为自己的孩子,为苏娘乃至其他人的孩子都做好了退路。
唯独没有为自己做好退路的打算。
许是许久没能得到温予柠的回答,气氛格外变得凝重。
可那些妇女也只是静静弯腰磕头的姿势跪在原地,就连原本哭着的孩子,也都懂事的随着一齐跪地。
不等简俞白示意,侍卫便忙不慌上前朝两人禀报道:“主子、夫人,那两个孩子说苏娘在死前留下了话给十里镇的所有人。”
换做以往,温予柠会毫不犹豫的,直接肯定的定下面前人的罪。
可现在她犹豫了。
“放他们过来。”
听到这话,侍卫又望了眼默不作身的人。若是在从前,简俞白并不会去管那两个孩子会说什么,都是直接了当解决。
明白他这是默许的举动,侍卫应下便直接将人送了过来。
“你们不能死!”
两个小孩首当其冲,异口同声道。
“阿娘曾经在生前说过,大娘你们本心并非如此,只是听信了谗言,她从不怪你们。”
“甚至在最后,阿娘也是想要将阿爹做的交易告诉你们,希望你们莫要陷入危险。”
说到这儿,两个孩子眼眶也红了起来,“可是阿娘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个消息送出去。”
“这是前不久我们在爹爹和阿娘房间砖缝里发现的,应该是阿娘生前想要送出去,却没能送出去的信件。”
他们将手中的信纸递给温予柠,随后跪在地上,朝面前一男一女磕了个头。
“十里镇自古便是男子为外,女子为内。长此以往就形成了男为主,妻只能听夫话。”
“此朝意外,是田卫精心策划许久,所有男子故意利用身边的妻子做局,大娘她们都是被利用的。”
温予柠动作有些迟缓地将手上的信纸展开。
可能因苏琼没有读过书的缘故,纸上几个字不多,甚至有些别扭生疏,不过好在都是些熟悉的字。
【田卫为人老实,在外干活养家糊口,就算被我骂了也从不还口。可有一日田卫突然跪在我面前说他被人骗了钱,欠了一屁股债。
我将所有积蓄都拿给了他,可还是不够。半生夫妻,我没法看着他死,于是我答应了他,亲自把自己送到了那群男人床上。
钱还完了,可这件事却被镇上的其他人撞破了。大家都以为我背叛了田卫,可是我没有,我甚至没法把真相说出来。
不久之后我有孕了,孩子是谁的?越来越多的人说那是野种,为了自证清白,我找到最近镇上来的医士进行了流产,可就算这样还是没人相信我。
后来,我发现这个男人总是早出晚归,甚者到了第二日夜晚才归家。我怕是田卫还欠了钱,所以就悄悄尾随他到镇上,却没想到见到了我一辈子难以忘记的事。
……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镇上男人的预谋,他们想要用镇上所有女子换钱,甚至还有孩子。
而我,就是第一个目标。
田卫欠债是真,利用我换钱也是真。
可笑我那时竟然以为是还钱。
不知道这封信送出去时,我是否还能活着。
很大几率是死了吧。
我不怪镇上的大娘们,这么多年过来,如果没有她们的照拂,我也不可能过的这么顺利。
也希望大娘们千万不要自责。
我的死是那些男人算计的,就连大娘们说出口的话也是他们算计的。
只是可惜,可惜我不能亲口说出来。
可惜我错信了一个魔鬼。】
原来苏琼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了,所以写了这样一封信。
原来一切的一切,早在童谣里就有了答案。
“墙缝深处红血引苏娘”正是苏琼藏在墙缝里,未能送出去的手信。
“若真要说有罪,我和哥哥才是最应认罪的人。”
在看见阿娘那封信时,两个孩子便明白过来了一切,也知晓了当初田卫话中让他们去朋友家玩几天,实则是变卖他们罢了。
哥哥接过话,“田卫是我们的父亲,我们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们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所谓血缘,父债子偿,便是这个道理。
凡事只要沾上“血缘”二字,那就是割肉刮骨也无法斩断的纽带。
此话一出,就算是不知学识的一种妇女也知晓这句话的意思。
她们忙不慌双膝跪地上前,挡在两个孩子前面:“王妃莫要听信这两个孩子的胡言乱语,这田卫做的事是万万不关这两个孩子的啊,他们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能做什么?”
温芩曾经告诉过自己的话,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不论是谁,都不能用绝对的眼光去看待所有事。
是非对错,哪有这么绝对呢?
看着地上的人,温予柠轻垂着的眼微颤,“你们为何最后一定要求死呢?”
这是一个很傻的问题。
可温予柠却是执着的看着她们开口询问。
地上的人一怔,她们不可置信抬头。
她们之前说的话里没有提其中另一个原因,可温予柠听出来了。
并且还要得到她们的回答。
“一个原因是我们想要为那些无辜的人偿命。”其中一个女人咬唇,终于开口说了实话,“另一个原因,我们现在一身腌臜,实在蒙羞,只能以死谢罪。”
“你们——”温予柠从那些煞白着脸,无助蒙羞低着头的人身上扫过,终于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话说了出来,“没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