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千百年之后,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德高望重的医学界泰斗也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
因为没人能站出来,于是那一两个少数,就成了万众瞩目的存在。
女子行医,一旦踏错一步,那便会比寻常大夫放大千百倍。
从男耕女织的优化分工,再到父权制盛行的“妇无公事”,女子从此被定义为“从属者”。后来又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女子就此被作为人口再生产工具的期待。
但无论是哪一段历史,始终存在着女子突破规训的例外。
千年规训试图将她们炼化成青瓷,却忘了泥胎下本就沉着铁矿。
她们从不是史册中不起眼的墨点,而是断剑重铸时的星火。
“吴叔,我从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温予柠轻笑,勾唇,“若真出了事,那最先怪罪的也应该是那个允许她们行医的人。”
“你!”听见这话吴然瞳孔猛地瞪大,“简俞白竟也这样由着你胡来?!”
“吴叔,这不是胡来。”
她仍是笑着的,杏眼眼里尽是笑意,“想要改变,那就注定要有人要做出牺牲。”
“况且。”
这一次温予柠没再说表面话,“我做决定,简俞白又凭什么来干涉呢?”
“他是你夫君!”
小老头是真的气急了,直接气得站起了身,嘴角两边的小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胸前更是一上一下浮动。
温予柠看着他,平静开口。
“就算是夫君,是爱人。”
“他也没有资格干涉我的人生。”
“…………”
吴然当然清楚温予柠的性子,可他哪想到这姑娘会这样倔。
自知劝不动,小老头抖着那点稀碎的胡子,猛地拉开椅子,然后头也不回,猛地拉开房门,又猛地重重关上门。
房门之外,吴然气得跺脚。
却没有离开,而是就着出来时的姿势站了会儿。
“吴叔。”
低缓懒散的声音率先响起,紧接着一道颀长清和的身影从暗处走上前一部,最终又停靠再转折处一脚。
记春堂的所有诊室被安排在二楼,温予柠的诊室位于第一间,正正排在楼梯口一侧。
所以当那个吴然听见那两个字时,紧接着又看见一个人影悄无身息走出来时,直接被吓了一跳。
是真的吓了身子都是一抖。
那人明显是在楼梯口等候多时了,吴然没好气地走过去。
“刚被那丫头气得上火,你又来吓我一跳。”
“老夫一把年纪了,经不起张腾。”
“……”
简俞白望着,似是不察。
他就着楼梯的位置侧身,再次引入拐角的阴翳中,轻笑,“是我们的不是,给吴叔赔罪。”
“别,不是我们,是只有你。”
吴然摆手,然后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的赔罪态度。”
“……上京新开的哪家铺子,最新出的香料都送您。”
吴然有一个少有人知的小癖好,喜欢收集独特的香料,各式各样的味道都喜欢收藏。
上京那家新开的铺子生意火爆,每味香一上架便被一扫而空,吴然寻思着去找东家提前预定,结果东家不出现就算了,小厮还表示拒绝。
听见这话吴然的脸色才稍微缓和,“这还差不多。”
显然是对吴然的转变态度见怪不怪,简俞白挑了挑眉,“吴叔方才站在人门前等谁呢。”
是疑问的语气,却是肯定。
刚刚得到一批上好的香料,吴然也懒得与他计较,“反正不是等你。”
“嗯。”那人应了一声,淡淡道,“如果是等里面的人来找你认错的话,那就别等了。”
吴然:“…………”
吴然:“你都听到了?”
简俞白没接话,吴然大抵也能猜到。
以简俞白的能力,这么一小段距离,想要听清屋子里发生了什么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停了几息,吴然又道:“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进门后。”
“你来做什么?”
“同你一样。”
有问有答,就是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也罢。”吴然叹气,“这丫头脾气太犟,今后定会吃大亏。”
“你……好好劝劝。”
“嗯,我知道。”
简俞白压着声温润如玉,但后边短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恼火。
他说:“不过谁告诉您我是来劝她的。”
“?”吴然就知道,这小子惯会气人,“不是你自己说的同我一样。”
“哦。”他漠然低头看着楼下不停忙碌,在纸面书书写写的一群人,“我说的一样是,我也是来说温宏文一事。”
吴然:“………”
吴然没再纠结上个问题,转而问道,“什么时候恢复的。”
他说的是简俞白的意识。
简俞白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比你们想得还早一些。”
“你总不能装一辈子。”吴然眉头微皱,“那丫头知晓你恢复了吗?”
“没打算装傻。”漆眸懒懒垂睨过腰侧已看不出原先模样的归玉,停了几息,声音有些低哑,“但总得给她些适应的时间。”
“况且,”
想起这几日温予柠别扭着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又咽下的模样,他笑了笑。
“她也应该感觉到了。”
听见这话吴然点了点头,心理大概有了猜测,默默叹息,“她年纪小,又是个倔脾气,你多注意些。”
上手拍了下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人,吴然难得露出了几分愉悦的笑。
他上下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人,愈发满意,“整日穿些白色衣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白无常飘来飘去。”
“你看这一身多好看。”
烟蓝织银藤纹常服,银线压边,腰间缀着的黑白玉佩,随衣摆寒枝隐现。
愈发衬得眼前人身姿修长挺拔,气度温润儒雅。
只是视线在触及他腰腹玉佩,已经看不出来像个玉佩的玉佩时一顿。
在吴然的记忆里,简俞白从不喜这些装饰物,更不用说玉佩了。
就连天子赠予的归玉都不曾见他动一动。
从古至今,存在于世的归玉仅有一块。
或许今后会有人找到与归玉同样质地,或是相似的玉,但是命名为“归玉”的玉却仅此只有这一块。
那时归玉还不叫做归玉。
归玉是在先帝在一统九州时所得,接近透亮的质地,黑白两色融合,是从所未见过的品种。
因逢一统九州的缘故,先帝大喜,便直接将这一块玉命名为了“归玉”。
先帝并不信鬼怪一说,更不信所谓的天命。
所以“归玉”也并没有被他当做镇国信物,但“归玉”却一直矗立在御书房中,伴随着几代君王。
直到到了简雍这一带。
简雍一生只有雁展仪一人,所以他所出的孩子也只有简俞白、简晞、简清悠三人。
幼时的三个孩子并不规矩,简清悠作为大哥常常会训斥其余两人,而那会儿的简晞和简俞白更是不服管教,一言不合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简清悠大哥姿态一贯盛气凌人,简晞就更是骄纵的无法无天,至于简俞白……
要不就是往里面加把火,要不就是一个人快乐的看戏。
事态最严重那次,简晞和简清悠直接在御书房打起架来,而简俞白还在旁边点评着两人的三脚猫功夫。
那会儿简雍不过是出去处理了点事情,哪能想到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闹得这样鸡飞狗跳。
于是他回来后看到的就是——
杂乱不堪的御书房,书籍通通被打乱在地,就连御案也被推翻。
再看原先矗立在御书房内的归玉也不翼而飞。
三个孩子更是不见身影。
简雍眼皮直跳,到那估计便要唤人,衣摆却及时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
小小一只人儿,眉清目秀,泪眼汪汪,“父皇,皇兄和皇姐打起来,我拦不住呜呜呜……”
简雍心下重重一跳,连忙蹲下身查看面前小小的简俞白,“他们打你了?”
“没,我没事的。”简俞白又流下几滴眼泪,指着远处有些着急,“他们现在要比拼谁先想办法切开归玉,父皇你快去看,不然就晚了!”
怪
不得,怪不得归玉会不见踪影。
简雍咬牙,连忙吩咐人去找简晞两人,又安慰了小儿子一阵,才连忙一齐赶去。
本以为身边十余个侍卫解决两个小孩不是问题,哪知道一半人被打趴下不说。
剩下一半也停留在原地犹豫。
简雍扫了一眼被轰出院子,守在门前的人,“一群废物,连两个孩子都解决不了,站在这儿当门神么?!”
话随这样说,话里却透着些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