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在外的杏眼依旧一尘不染,声音却有些哑:“抱歉,来晚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本就没打算立刻寻找白莹,于是叶子摇了下头,转而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没怎么。”
温予柠声线依旧,没打算深究这个话题,“我先进去看看白莹。”
“………”
温予柠或许自己没有察觉,但叶子却看出了她背影带着些落荒而逃。
眼眸微眯,叶子意味深长看了眼远处房门走出来的人。
“王妃。”
没有了往日繁琐的打扮,披散着头发,穿着里衣的人跪下朝着温予柠磕了个头。
——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莹。
绛雪楼最先发病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白莹。或是说,将这一身病传染给周遭人的,是白莹。
白莹最先并不绛雪楼里的人,而是王家的人。
作为王应身边为数不多的女暗卫,白莹早已不同平常女子。
所以在王应安插她进所谓的“实验室”,并以柔弱爱慕者的身份撞见简清悠也格外顺利。
简清悠调查了白莹被人刻意抹掉的背景后,对这个所谓追求者的身份甚是满意。
又或者说,他自觉一个弱女子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设计将这个自以为活不久的“追求者”安插到魏宏文身边。
而魏宏文,自然而然也成功将白莹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救了出来。
但因为府中偏房众多,魏宏文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明目张胆,所以便将白莹安排在了降雪楼。
可他不知道是,从一开始,白莹身上便已经传染上了瑰血病。
至于谁让她染上的瑰血病。
自然是简清悠将先前叶子一行人逃跑时,那些死人残留下的毒素,亲自命人提取后注入她体内。
白莹说,江雪也同样为简清悠的人。
而在简清悠原本的计划里,江雪是故意将白莹送到温予柠身边,并让温予柠医治。
这样一来,医治失败了,便是温予柠医术不精;成功了,醒来的白莹便会朝着温予柠说出“真相”。
那时候这个“真相”若温予柠说出来,那就成了大义灭亲。
若温予柠选择不说出来,那她就成了隐瞒真相,与温负一齐欺上瞒下。
至于究竟是何“真相”呢?
自然是温负参与魏宏文一众人的计划,并将原先朝下的普通毒素,改成瑰血症。
“现在说出来,难道就不怕我又对你做什么吗?”
温予柠坐在床榻一侧,低垂着眼,似笑非笑。
“不怕。”
白莹摇头,语气平常。
“对于其他人来说,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可对于我来说,小姐远比我这条命更重要。”
……
白莹幼时被王家收入府那会儿,王应还尚在闺阁中,王氏也还健在。
而她只是小小一个不起眼,从那些不要命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娘。
下至侍卫,上至暗卫,王家都从不缺人。
王氏生下王应后身子便一直算不上好,王家思虑周全,心疼王氏的同时便打算为她找个暗卫。
白莹身世从谈不上清白,没人愿意收这样一个人当丫鬟、仆役,她如果想在这世上活下来,那就只能留在王家,当王氏的贴身暗卫。
王家为嫡女选拔暗卫从说不上容易,从身份背景,再到功力深厚,每一项都严格考核。
但所幸王家不同于寻常氏族,他们此次对暗卫性别的选拔并未有所要求。
白莹只是一届寻常女子,必然说不上什么武功深厚,有的顶多的就是三脚猫功夫。
可机会就这么一个,她并不想放弃。
事实也的确并非试试就能成功。
在被那些专业打手一遍遍打趴下,身上的血不要命般往外流,意识已经逐渐模糊。
可白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记不清是第几遍被人踢飞,而后又站起。
只记得这一次被重重踢到几十里外,耳边是不远处仆从的惊呼。
不是惊呼她被踢得那么远,而是惊呼她落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白莹想,是该惊呼的。
那时正是隆冬,所有人都穿上昂贵厚实的衣裙,而她则是只穿了薄薄一件,破洞的布衣。
不同于她的破布衣,眼前是件极其漂亮的,雪白的绒氅,氅尾由银绸勾勒出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双粉色精致的绣鞋自裙摆下漏出个尖。
本该是精致的一幕,却因为沾上了她薄裳上的血渍,变了样。
在众人惊呼声响起前,那双绣鞋早已往后退了一步。
似是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又似是嫌弃,没一点遮掩。
白莹没什么意外,她张口,却因为猛地吸了一口寒气惹得一阵干咳。
强忍着胸腔处的疼痛,生生将咳意咽下。
“对不起。”
“白莹?”
与她虚弱的、近乎听不见的道歉声一齐响起的,是眼前穿着华丽精致的少女的询问。
这是进到王家后,除了点名,第一次有人完整的叫出她的名字。
只可惜这一声实在说不上好听,冷淡的声音中透着明晃晃的嘲弄。
白莹努力的想要撑起身子,可还是失败了。
于是她改为努力抬起脸,想要去看说话人的脸。
少女生得确如自己所想,好看极了。
白皙粉嫩的脸颊贴着衣襟处柔软的白狐毛,发间簪着几只金灿灿的发饰,眉眼清雅,远胜此时的寒冬。
“倒没想到,这当中唯一的女子,竟出了个勾栏技子。”
少女话里尽是讽刺,却又好像叹息。
“技子也就罢了,没一点儿本事竟也敢妄想成为母亲身边的暗卫。”
只一句落下,白莹便明白了面前的少女究竟是何人。
她咬着牙,将脖颈处上扬的血腥味咽下,而后借着力道站起身。
固执的仿佛没听见王应说得话,“谢小姐提醒,但我就是想要试一试。”
在白莹撑着身子,背影倔强的一觉一拐朝远处走去的同时,远处的丫鬟终于追上了王应身边。
几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紧张的围在王应身边。
“小姐怎的突然跑如此快,奴婢都险些追不上。”
“这是演武场,小姐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了声。
“小姐,这裙摆是怎的了?”
“这可是圣上几日前才御赐给老爷的布料,整个上京都才这么几匹。”
“定是方才摔在小姐身边那人 !”
另外几个机灵的,已经猜出了方才事情的大概。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花楼待久的人果然不知天高地厚。她可知小姐这一身有多难得,沾染了血迹可就彻底作废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要怪也只能怪将她踢到小姐脚边的人。”
“吵什么。”
王应瞥了她们一眼,淡淡道。
“作废了就作废了,我王家是缺这一匹布料吗?”
众人噤声,默契的不敢再说话了。
“西西,你同我过去看看。”
王应扫过贴身丫鬟臂弯处的斗篷,示意其他人立在原地后,便带着丫鬟抬脚走了过去。
……
台上人一遍遍重现打趴下后,又站起身,甚至最后只凭着本能用蛮力。
有些嫌弃的移开视线,王应抱着手中的暖手炉,似是随意和贴身丫鬟谈话。
“西西,你觉得这白莹如何?”
“太弱。”西西不太敢往台上看,又补充道,“但好在耐性,意志强。”
王应颔首,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在台下看着比试。
一炷香时间刚过,白莹身上的布衣被鲜血染红。
再也没站起身的同时,宣布着失败。
在家仆要将人抬出去时,王应上前拦住。
她将身上脏了的披风脱下,转而换上西西臂弯处预备的披风。
随后命西西将原先那件新得的披风给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披上。
“这个人,母亲收不了,我收了。”
王应没有蹲下身,语气依旧冷淡,她静静当着众人的面,站着对白莹说。
“虽然容许你留在本小姐身边,但今后若依旧这么无能,我会像今日这样将你丢出府。”
王应只是让人替她安排好住处,甚至没让人扶她起来,就这样淡然的看着她挣扎站起身不停道谢。
她说:“莫让我后悔今日的决定。”
“我希望,你不会有被我丢出府的那天。”
…………
直到很久以后,白莹才知道。
原来那日选拔之所以不限男女,是因为王应提出想要试着给王氏找一个女暗卫。
只可惜,那一场比试,到场了的女子只有白莹一人。
后来,王氏因病去世,白莹就这样看着王应一人挑起所有,性子也愈发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