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玉听见惊呼跑进内室,一眼便看见姑娘拥着锦被坐在床上,满脸惊惶,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面上,身子微微打着颤儿,像是瞧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顿时焦急不已:“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一面服侍姑娘更衣,一面喊人。
贺明瑶惊魂未定,直到府医匆匆赶过来,把过脉后又在她眉心扎了一针,才勉强从混沌不清中回神。
她做噩梦了,这还是头一回做噩梦。
贺明瑶手脚逐渐回暖,娄妈厚实温热的掌心正沿着她后心口处慢慢按揉着,让她迅速找到了几丝倚靠,吐出一口气来。
“姑娘,可还难受?”
贺明瑶轻哼了一声,府医将针收了起来,提着药箱出去,才到外间便听到了国公爷的声音,询问闺女的状况。
她神色蔫蔫地问道:“爹爹怎么来了?”
贺国公正问府医话呢,听见自家闺女的声音,赶忙应声大步走了进来:“不放心,便过来瞧瞧你,可好些了?”
贺明瑶垂着眼睫,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好多了,爹爹回去休息吧。”
贺国公等着闺女喝了小半碗温水,脸色像是缓过来了,这才稍放下心,交代下人:“后半夜醒神,多留意些。”
几个丫鬟齐齐应了声是。
贺国公仔细交代了一通,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索性吩咐府医就在偏院守着。
屋里,贺明瑶道:“娄妈,我要沐浴。”
娄妈道:“夜里用水,会着凉的。”
贺明瑶轻声道:“娄妈,我身上的薄汗未消,睡着不舒服。”
娄妈见她神色恢复了不少,被央了两声就松口了,顺手先往她腰后塞了两个软垫,然后才起身去吩咐丫鬟们备水。
待人都离开,贺明瑶慢慢眨了下眼睛。
她还记得方才的梦。
那梦境实在怪异离奇,在梦里,她对十七皇叔一见倾心,频频示爱,却是连正眼一顾都没得到,她心有不甘,仗着皇上疼爱,几番死缠烂打,却仍旧无果,最后,不光她名声尽毁,还连累父亲被皇上问责,多年声誉毁于一旦。
贺明瑶觉得这个梦实在荒唐,她怎么会对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人倾心不已,甚至就连梦里她都没瞧清楚十七皇叔究竟何种样貌,只记得自己春心萌动。
贺明瑶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梦里的悸动仿佛还在。
可便是真的心动又如何,京城的那些小郎君为博她一笑什么都肯做,她从来都用不着对什么人死缠烂打。
何况她的婚事早就是定事了。
贺明瑶抿着唇,想起梦里自己被皇上责罚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妄图通过下药逼迫十七皇叔与自己欢好,贺明瑶忍不住蹙起了眉,就算在梦里,她也忍受不了自己如此蠢笨。
与人亲近的手段多得是,她便是一定要与十七皇叔欢好,也不至于非要挑一个漏洞如此之多的方法。
何况那十七皇叔一瞧就是个粗人,怜香惜玉定是不会的,她何必自讨苦吃。
贺明瑶越想越觉得这个梦荒唐极了,可梦里十七皇叔斥责羞辱她的话又过于真切,否则她也不会被汗津津地吓醒。
十七皇叔斥责她什么来着?
——品行不端,毫无教养,半分矜持稳重也无,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面。
贺明瑶垂了垂眼睫,面无表情地想,就算她胆大妄为乖张行事,可那又如何,长公主姑姑跟她说过,她与旁人家的那些姑娘不同,生来尊贵,那些规矩礼节都束不住她,只管肆意尽兴便好。
而且,若不是梦里十七皇叔连正眼都不肯瞧她一下,她也不至于昏招频出。
贺明瑶咬了咬牙,白日里本不在意的事,现下忽然在意了起来,那句不过如此着实过分,她何曾受过这种评断。
她不信十七皇叔若真见了她,还能说得出那种话来。
想到梦里出现的那个江南女子,娇娇俏俏,确实清丽可人,和她全然不是一种风格,十七皇叔便是为了这人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羞辱她的。
贺明瑶落着脸,心里不快。
她自小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连圣上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在梦里也不行。
贺明瑶抿了下唇珠,瞅着桌上还未燃尽的安神香,两道好看的纤眉拢了起来,心里愈发不快。
第3章
因为这个梦,贺明瑶后半夜没怎么睡好,晨起时有些恹恹的。
她原想今日抄份佛经静一静心,不过刚研墨提笔便接到了宫里的信儿,说太后要见她。
娄妈妈一边候着自家姑娘更衣,一边道:“太后约是听说了昨儿半夜的事,这才想叫姑娘进宫去瞧一瞧。”
太后娘娘向来疼姑娘疼得紧,这种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
贺明瑶点头,特意挑了身明艳的衣裳,正显气色。
马车到宫门时,刚过巳时,日头已经全升起来了,胧玉撑着把伞斜在姑娘头上,才几步路,便撞见了大皇子。
贺明瑶抬眼瞧他:“你怎么在这儿?”
裴思韫道:“方才去慈宁宫请安,听太后说你要进宫,便过来接你了。”
说着朝胧玉一伸手:“我来。”
胧玉不着痕迹地朝姑娘看了眼,见姑娘神色平平,这才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躬身退到了后面。
贺明瑶瞧着稳稳当当落在她头顶的阴影,唇角一翘,弯着眼娇声道:“有劳殿下
。”
裴思韫被这点笑模样晃了下眼,免不了心头一荡,清咳了声说道:“不过举手之劳,阿瑶怎么还道上谢了。”
他知道阿瑶生的好看,但仍旧每次都要被惊艳上一回,怎么都避不了,不免有些无奈,等心神回落后,才道:“阿瑶最近甚少进宫,上回见你还是半个月前。”
贺明瑶嗯了一声,不想接话。
她知道裴思韫盼着她进宫的原因,无非是想讨她欢心,让她答应和他的婚事,不光是大皇子,其余几位皇子也是同样的心思。
听母亲说,她出生那日京城霞光万丈,又恰逢先皇大病痊愈,为此正龙颜大悦,听闻贺家得女,当即便笑道,贺家这是生了只小凤凰。
当时在场之人除了宫女太监,还有太医近臣,就连当今圣上,亦在场。
从那一日,她的婚事便定好了。
除了天家,再无其他可能。
如今皇上未立太子,宫中前头几位皇子都与她年纪相仿,竟也全都未娶正妃,其意为何,不必多说。
虽说先皇口中的凤凰不一定指太子妃,可谁也不知皇上的意思,更何况她无兄弟,父亲一定会一力扶持她未来的夫君,此番助力,谁也不想放弃。
原本她年纪小,这事儿还没人提,可去年她及笄礼上,皇上命人送了块凤凰玉佩来,意味就变了。
贺明瑶为此头疼不已,她本就和几位皇子关系不错,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又因为只她一个姑娘家,被几人护着再正常不过了,往日被献殷勤也是常事,可谁想自她及笄后,这讨她欢心的举措突然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简直烦不甚烦。
皇上虽说过不必着急,要嫁哪个皇子全凭她心意,可她眼下哪个都不想选。
贺明瑶刚还翘着的唇角倏一下落了下来,又想到了昨儿梦到的事,愈想愈不快,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仿佛谁欠了她银子似的。
裴思韫也不在意,他向来好脾气,况且自幼相熟,他们几个皇子纵着阿瑶都纵成习惯了,倒是阿瑶这幅模样甚是少见,他有些好奇:“这是怎么了?”
贺明瑶撇嘴:“昨晚梦见一条疯狗。”
裴思韫忍俊不禁:“莫不是梦里被咬了一口?”
贺明瑶被戳中痛处,一时脸色更差了,她硬邦邦地转移话头:“太后近来如何?”
裴思韫体贴地没再追问,顺着她的话说道:“自是凤体康健,前阵子十七皇叔回京,太后心情大好,连鬓角都新生了不少黑发。”
裴盛淮虽不是太后亲子,但自小便被抱养在太后膝下,不是亲子胜似亲子,感情自不必多说。
贺明瑶蓦一下听到昨儿梦里的罪魁祸首,整个人都僵了下。
她抿了下唇,状似随意问道:“十七皇叔为人如何?”
裴思韫看着她笑了下,说道:“我都忘了阿瑶还没见过皇叔呢。不过皇叔离京有十年了,我对皇叔亦是知之甚少,只知道皇叔用兵如神,满朝将士无一不服。”
贺明瑶不想听这个,她不动声色地打听:“那此番回来,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回南疆?”
裴思韫颇为奇怪:“阿瑶问这个做什么?”
贺明瑶:“我好奇……”
“我也不知,不过父皇应当是希望皇叔留在京中的。”
裴思韫沉吟了下,见她神色稍霁,只当是真的好奇,于是又多说了几句:“前几日长公主进宫,父皇还同姑姑提过要给皇叔选妃的事,说王妃若是京城中人,皇叔许是会留在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