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阖了下眼,克制着不耐的语气,说道:“你身份贵重,与旁人出行应当主意分寸,尤其是男子。”
贺明瑶突兀地笑了一声,歪头问道:“皇叔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指点我,长辈么?”
“可我觉得皇叔现在的样子不似长辈,反倒像是拈酸吃醋的妇人。”
惊雷炸起,毫无征兆。
裴盛淮剧烈地喘息了下,手背上青筋暴起,漆黑的眸子盯紧面前之人,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
偏偏她一无所知,问他:“皇叔这么样子,要怎么看着我同旁人成婚?”
第60章
不知何时,雅阁的门被人关上。
骤亮的电光在窗外劈开,一刹那间照得整个屋内的暗影无所遁形。
贺明瑶看清了十七皇叔此刻的表情,痛苦压抑中带着克制,那半阖起的眼帘里暗芒闪过,像是一柄被挂在佛堂正中的青钢剑,满身杀意,却心甘情愿被束于此,被那诵出口的经文一遍遍刮骨刷洗。
可现在,那柄青钢剑在微微震动,仿若下一刻就要挣脱开束缚。
她心惊不已,只觉十七皇叔身上的郁气比起在大乘国寺时还要浓烈,重得几乎快要收不住了。
是因为她方才的那两句话吗?
贺明瑶有些后悔,她不该那么说的,赌一时之气毫无意义,她想走,低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裴盛淮道:“阿瑶不必激我。”
贺明瑶抬头看他,此刻的十七皇叔比起平日更为鲜亮,眉目如刃,寒芒涌动,她不知为何,心中一闪而过一抹奇异的念头——凶刃快要出窍了。
她视线在他脸上落了一会儿,才道:“是皇叔先叫住我的。”
说完这一句后,她咬了下腮边的软肉,又轻声说道:“皇叔明明说过,没有下一次了。”
裴盛淮闻言,半眯了下眼,下一次?
在公主府时,就已经是他们的下一次了,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眸晦暗不明:“阿瑶总是会忘事。”
贺明瑶抿了下唇,她确实方才一时没能想起来虞莺这个名字,可是并不表示她忘了那些事,她若是真的能忘了,又何必纠结难受。
她有些委屈,垂着眼睫:“皇叔便是这么想我的吗?”
话还没有说完,脸颊便被一直手掌抚过,她被吓得猛地打了个激灵,想往后躲开,却被对方抚着下巴抬了起来。
裴盛淮手指在她颊边划过,动作危险又克制:“阿瑶,不要露出这种神色。”
她微微仰起脸像极了那日情动时吻过来的样子,又似神女献身引颈受戮,他喉间轻动,长久来一直压抑克制的情绪在窗外越来越大的落雨声中一点点失控。
他俯身凑近,动作轻缓却不容抗拒。
贺明瑶心口颤了颤,一双漂亮的凤眼睁大了一圈:“皇叔。”
裴盛淮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指尖在她的唇瓣上抚了抚,本来饱满的菱唇被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印迹,两边唇肉微微鼓起,丰腴滑腻
。
贺明瑶这一次真的被吓到了,她此前再如何胆大行事,也笃定十七皇叔做不出来越矩之事,对方的克制隐忍几乎刻在了骨子里,所以她有恃无恐。
可眼前之人和往日并不一样,格外危险,像是刚攻城略地回来的将军,沸血还未停歇。
她喉咙吞咽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抖。
裴盛淮动作顿了顿:“阿瑶怕我?”
贺明瑶想摇头,可是她脸颊还被抬着,轻易挣脱不了。
窗外的闷雷一声响过一声,像是要将天炸开一个窟窿,她敏锐地察觉到十七皇叔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随着雷雨声愈发浓烈,清醒克制皆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她不知缘由,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
烛光晃动间,她眼里的害怕抗拒无处可藏,清晰可见。
裴盛淮视线落在她脸上,凝眸看了许久,那双眸子里藏着的每一分情绪都被轻松窥到,包括藏在最深处的欢喜,可那点欢喜微不足道,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但欢愉也罢,害怕也罢,无论何种情绪皆是因他而起,那微微颤动的长睫下映着的是他身影。
他想,既然难以压抑就不用克制了,阿瑶终究会是自己的,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分别。
他终于俯身吻了下去。
贺明瑶眸子瞬间缩紧,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迈了半步,温热的唇瓣擦过她的脸颊,她伸手环住对方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皇叔。”
她垫着脚,将自己整个人都嵌在了对方怀中,声音发颤:“皇叔。”
窗外的雨声骤然大了起来,到了几乎叫人心惊的程度,窗框吱吱作响,可屋内的人谁也无心顾及。
贺明瑶声音抖了抖,央求道:“求求皇叔,不要——啊!”
她整个人被骤然拔高了一寸,两只手掌几乎环住了她的整个细腰,她被抵在了桌前,无处可逃。
贺明瑶慌乱地踢动着小腿,想要逃开对方的桎梏,可是她的力道对于裴盛淮来说微不足道,毫无用处。
她没法抵挡住他的靠近,自欺欺人般地闭上了眼,长睫抖得一塌糊涂。
千钧一发间,叩门声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不依不饶,仿佛只要不打开,就会敲到天荒地老。
裴盛淮逼近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浮出一层淡淡的不悦,杀意已经溢了出来。
贺明瑶趁着他分神的一瞬,用力踹了下他的膝盖,顺势将人推开,而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跑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贺明瑶只觉自己看到了恩公:“表哥!”
肖兰辞同屋里的人视线撞在一起,他仿佛半点没察觉出此刻的气氛不对,微微笑了笑:“菜肴已经上齐了,表妹一直未回,我过来瞧瞧。”
说完,对身侧靠过来的小表妹道:“走吧,再不回去菜都要凉了。”
贺明瑶飞快点了点头,她脚步比肖兰辞还要急,若不是顾及形象,这会儿已经冲进另一间雅阁了。
肖兰辞步子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慢点,别摔了。”
屋内,裴盛淮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眼中重到快要凝结成块的郁色终于化开了些许,他视线落在敞开的门边,想到方才贺明瑶挣开他跑出去时样子,就像小时候一般,头也不回。
他在阿瑶眼中算什么,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物,还是用过就丢的帕子?
只是撞见过一次他失控的样子,就把他忘了。
惊雷炸响,裴盛淮站在半开的窗前,被刻意忘却深埋多年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可他脑中涌出的却并非全是那件事,比起那些浓郁沉重的痛苦,那道落荒而逃的小小的身影,更为清晰。
既然迫不及待地逃走了,转头就忘掉了,为什么在他回京城之后还要凑过来?
*
最里面一间的雅阁里,贺明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她在反思,为什么每一次遇上十七皇叔,自己的意志就会出现动摇,就像方才,她明明可以拒绝,她执意要走的话,十七皇叔也留不住她。
贺明瑶抿了抿唇,唇珠被挤压地快要看不见了,她唇瓣上还残留着十七皇叔碰过的热意,仿佛此刻还在被人按着。
她又用力抿了抿,想要对方将留在上面的感觉覆盖掉,可除了将自己弄疼外,毫无作用。
肖兰辞见她提着筷子一直不动,问道:“怎么了?”
贺明瑶摇头:“没什么。”
肖兰辞同她打听道:“方才那位便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吗?”
贺明瑶嗯了一声。
肖兰辞赞道:“渊渟岳峙,矫矫不群。”
说完,声音放低了点,小声嘀咕了句:“就是太凶了,一身煞气,我担心再不去叫你,你要被他吓到吃不下饭了。”
之前在廊下时,他感受到的视线应当就是来自这位镇南王。
贺明瑶听他说起刚才去敲门的事,一时有些羞赧,垂头盯着面前的碗碟,轻声道谢:“方才多谢表哥。”
肖兰辞突然问道:“阿瑶喜欢他?”
贺明瑶瞬间抬起头,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什、什么?”
几息之后,她就反应了过来,于是眼底的茫然变成了闪躲之色,飞快摇头否然:“没有。”
肖兰辞也不在意,又接着说了一句:“他喜欢你的。”
贺明瑶张了张嘴,愣住原地,她觉得三表哥今天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对方语气温吞笃定,好像是在说窗外的雨太大了,本该生出的不悦迟迟不来。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是那么喜欢。”
肖兰辞笑了笑,盛了一碗珍珠白玉汤放到她跟前,他看了眼窗外的雨势,转回来说道:“应该挺喜欢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在这儿等你了。”
那间雅阁里的桌上只有放了一个茶盏,说明此前并无客人,若是等的人还未到,对方也不会将阿瑶叫住。
贺明瑶闻言不由愣了愣,她并不愚钝,只是每次遇上十七皇叔都心烦意乱,表哥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