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梦见的那天,她隔着小佛堂的门看到了那骇人的一幕,然后转头逃走了。
没了小伞的遮挡,雨水淋了全身,等宫娥发现时险些吓晕过去,她磕磕绊绊将小佛堂的事告诉了还是皇后的皇姑奶奶,然后眼一闭就晕过去了。
再之后,不到半年,十七皇叔就去了南疆,而那半年里,她再也没见过对方。
贺明瑶想,当年的那些事,她不记得了,十七皇叔也不记得了吗?
她不记得是因为受惊淋雨,同今年的秋狩一样,直接大病了一场,何况一个半大的孩子,忘掉不愿记起来的事再正常不过了,可十七皇叔呢,他比她大了八岁,当年已有十五了。
她一时想的有些多,却都只是匆匆掠过,毕竟这些事她在养病的时候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占据了她大片思绪的是另一件事。
皇姑奶奶说十七皇叔在落雨的日子控制不住自己,那当日在围场山林的山洞里,十七皇叔是因为失控才吻的自己的吗?
她脑中转得飞快,又想起了在明月楼的那一次相遇,同样是一个雷雨天,如果三表哥没出现,十七皇叔是不是也会吻上来?
所以,十七皇叔吻她的原因皆是因为失控。
哪怕是回溯到公主府后园的小楼,亦是如此,那日虽没有下雨,但她中了情药,她主动而为,十七皇叔是为了不伤她才没有避开的。
几次亲昵皆事出有因,根本没有什么情不自禁。
贺明瑶睫毛抖个不停,锦被下的手指紧紧蜷起,在掌心掐出了几道指痕。
她咬着唇瓣,心道,好在自己那日没有一定要十七皇叔给自己一个答案,不然一定会失望的,又或者十七皇叔应了,却只是因为弥补失控下对自己的冒犯举措。
原本分外笃定的事突然间就变得不确定了,贺明瑶贝齿用力,在唇瓣下留下了几道明显的齿痕,内心纠结动摇。
十七皇叔真的喜欢她吗?
第74章
慈宁宫内一向檀香不断,与青龙寺的气息十分相像。
贺明瑶在慈宁宫歇了半个时辰,心绪慢慢安稳下来,她起身时,面上已经没了之前的纠结之色,恢复了平日里的雍容。
太后见她出来,点了点头:“气色好多了。”
贺明瑶轻轻笑了起来:“皇姑奶奶这儿的香十分好闻,闻多了自是平心静气。”
午膳时分,殿外寒风呼啸,似有形状般从地砖上卷起,下一瞬又横冲直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只看着便让人觉得骨缝发寒。
宫娥进出内殿时格外小心,生怕带进来寒气。
贺明瑶小口喝着甜汤,轻声道:“不会要下雪吧?”
太后摇头:“这才刚入冬,哪里就到下雪的日子了,离年关还早着呢。”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音顿了下,说道:“你生辰快到了,这一次拖不得了。”
贺明瑶翘着唇角笑了下,面上半点没有为难的意思,语气放松道:“皇姑奶奶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
这下轮到太后惊讶了,难得抬眉问道:“这是选了谁?”
贺明瑶唇珠微抿了下,撒娇道:“先保密,等到时候再跟您说。”
太后失笑:“怎么,连哀家也防着?”
贺明瑶道:“皇姑奶奶就别问了,免得各个都来问我,等生辰那天您就知道了。”
太后虽是好奇,却也不至于真的要逼她现在说出来,见她这么说也只是点了点头:“也是,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贺明瑶在慈宁宫待到了下晚,这才离开。
只是在出宫前,先绕道去了一趟小佛堂——从前那一个旧的。
她因为做梦恢复了些小时候的记忆,但到底许久没有去过,走岔了路,多费了几番功夫才找到。
这处旧的佛堂并没有被推翻,比起记忆中的样子,竟然没有太过破败,显然是这些人被人修缮过,维护之人不做他想,必然是皇上下的令。
贺明瑶站在门口踌躇了下,过了几息,抬步迈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间在普通不过的佛堂了,但因
为无人来此礼佛,所以格外清冷,香炉里更是连香灰都瞧不见。
贺明瑶看着墙边放着的几个蒲团,虽说旧了点,却并没有松散下来,更不说被鲜血浸染过了。
她没有礼佛的意思,也没有去动那些放好的蒲团,只是站在佛堂中间看了看,过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从小佛堂出来,她便直接出了宫门。
胧玉将一个新的手炉换到她怀里,顺口问道:“姑娘还要去镇南王府吗?”
贺明瑶没纠结,摇了摇头道:“不去了,直接回府。”
今日进宫前,她本打算出宫后就去见十七皇叔的,那日的话他还没有回答,但她现在改主意了。
胧玉不知情,附和道:“也是,这会儿天色都晚了,姑娘等明日再去。”
贺明瑶没接话,托腮朝马车外看去,寒风顺着车帘被吹起的一角飘进来,车厢内顿时冷了几分,冻得人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胧玉将车帘拉下,小声嘟哝道:“真是愈发冷了。”
一连几日,贺明瑶都进宫去了,不过倒不是去慈宁宫,而是去见了几位皇子。
她大病调养的后半个月,几位皇子都来国公府探视过,如今大病痊愈,且已经能出行了,自然是要回头拜访的。
不过她未去慈宁宫,倒是有旁人去了。
太后挥退了殿内的其他人:“听皇上说,你这些日子忙着查灵山围场的事,那些在围场不见的人可全部找到了?”
裴盛淮略一颔首,言简意赅:“已经找到了。”
离秋狩出事已经过去月余,现在找到的必定不会是活人。
太后手指慢慢拨动着手上的佛珠,闭起眼念了句阿弥陀佛,过了片刻才又重新睁开,她看向下首,问道:“那日暴雨,可还好?”
太后问得含糊,裴盛淮听懂了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儿臣无事。”
太后道:“哀家不想你出事,要是心瘴难消,请太医令再看一番吧,当年那方子哀家还收着。”
裴盛淮没有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儿臣无碍。”
太后闻言轻轻叹了一声:“当真记起来了吗?”
裴盛淮没有说是或者不是,却也没有沉默不语:“母后不必担心,不会再出事了。”
太后点了下头,当年之事多说无益,她也并没有亲眼见过那日的情形,更何况这么些年过去了,总该能放下了,倘若不是阿瑶突然提起,她并不打算多问,有些事越是被人提及就越是忘不了,索性当做从未发生过才最合适。
太后将这事放到了一边,转而问道:“你救了阿瑶,国公府的谢礼怎么不收?”
裴盛淮道:“太过贵重。”
太后笑了起来:“阿瑶毕竟是独子,不说国公府,便是哀家也是要谢你的。”
“不过既然已经退回去了,也就算了,哀家记得你生辰也在冬日,到时候哀家让阿瑶亲自给你备一份生辰礼。”
裴盛淮本是要拒绝的,但太后口中的亲自二字让他犹豫了一瞬,便没再拒绝。
太后不知他心思,接着道:“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收上两份重礼。”
裴盛淮拧眉:“母后何意?”
太后道:“你生辰在阿瑶之后,届时阿瑶定了婚事,身为夫婿自是要和阿瑶同力的。”
说起这件事,太后心情高兴上不少,一时敞开了话匣,虽说不知道阿瑶选了谁,但瞧着那日说话时的神色,应当是选了个喜欢的。
太后喝了口清茶,将那天的事儿说了一遍,又乐呵呵道:“哀家先前还有些不忍,觉得此事实在有些强求,如今瞧着未尝不是件佳事。”
裴盛淮表情渐渐冷了下来,问道:“她是何时同您说的?”
太后道:“就在几日前。”
“哀家本以为她是病好了进宫请安来的,现在想来恐怕是特意来同哀家说一声的。”
裴盛淮手指骤然收紧,脸色阴郁,他怜她病重,担心她见了自己情绪起伏激烈,所以一直没有去见她,原来已经痊愈了。
不但痊愈,甚至还在养病的这段时日定下了喜结连理之人。
也是,自己凭什么认为阿瑶一定会要他呢?
裴盛淮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半个月前的那次见面,他还以为是阿瑶终于对自己意动才为之的,他为此欣喜不已,一直在等着,等她痊愈,现在想来只是为了稳住他罢了。
只是何必多此一举?
裴盛淮嗤笑,难道阿瑶觉得他会将围场山林里发生的那些事同旁人说吗?还是说,阿瑶从来就没有信过他。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阿瑶已经选好了人,在他苦苦等着的时候,已经定下了要共度一生之人。
裴盛淮周身寒意飞涨,眼底如深潭探不得底。
太后正说得高兴,后知后觉发现他一直没再接话,再一看连神色都比之前冷肃了几分,顿时认真起来,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