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得没错，镇南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只是出发先先收到了一张字条。
裴盛淮目色微凝，在看到字条上写的内容后狭长的眉眼半眯了下，熟悉的小楷做不得假，何况送字条来的确实是国公府的下人，只是这不像是阿瑶会做的事。
阿瑶不会不知道他要去江南，刻意提早一日送来这张纸避而不见，显得格外欲盖弥彰。
他拧眉，不明白阿瑶为什么不想见他？是因为他没答应带她一同去？
“你们姑娘明日何时去上山？”
“卯时一刻。”
冬日的卯时一刻，没有一丝天光。
裴盛淮已经在青龙寺上好了一炷香，他并不信佛，只是这古刹的敲钟声幽远寂寥，给大殿中的佛像添了几道肃穆威严。
他在香案站了片刻，转身从大殿离开，而后径直下山。
梁文起先还以为他要去别处，等下到半山腰才意识到将军是真的准备回去，不由惊了下，低声问道：“将军不是要等贺姑娘吗，怎么不等了？”
而且眼下时间尚早，离他们动身去江南还有一阵子，不用这么急着走的。
裴盛淮轻笑了声：“她不会来。”
梁文愣了一愣：“啊？”
那将军这是又被贺姑娘戏耍了吗？他为什么要用又？
裴盛淮策马回府，昨日他收到那张字条便有十之八|九能确定阿瑶并非真的去青龙寺，今日来只是不想错过那剩余的可能。
梁文从后面追了上来，看了眼路问道：“将军不去国公府，辞一辞贺姑娘吗？”
他觉得贺姑娘许是在生将军的气，毕竟大婚在即，将军还扔下新娘南下江南，不过贺姑娘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将军哄一
哄就好了。
他担心将军就这么一走了之，等从江南回来，大婚之日不好过。
裴盛淮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道：“不用辞。”
他策马停在镇南王府，视线扫过管家准备好的行李，略一颔首：“即刻启程。”
他领了皇命，自是越早越好，不知阿瑶走了几日，那字条上的墨痕干了不止一日，许是半途才能追上。
*
五日后的下午，清源镇外的官道。
马车比起上午时慢上许多，不过离下一个驿站不远，天黑前便能赶到。
胧玉将煮好的青梅汤端了过来：“姑娘，好些了吗？”
贺明瑶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许是冬日的缘故，难受的程度以及比去避暑山庄时要好上许多了，尚且能挨，这么多日，她还没严重到要叫府医来施针。
一旁，肖兰辞拿汤匙搅动了几下，替她将青梅汤晾凉，安慰道：“索性也不急着赶路，到时候让车夫下午的两个时辰再慢些。”
贺明瑶忍不住笑了下：“再慢些就真成龟速了。”
肖兰辞将瓷碗递过去：“那骑马如何？虽说风大些，但只要不在外多待，应当没事。”
这回胧玉先摇头否决了：“使不得，路上的冰块还未化开，万一摔了怎么办？”
今年冬日虽未下雪，但格外冷，姑娘骑马玩乐倒是可以，但赶路是万万不能的，还是安安稳稳坐马车来的妥当。
胧玉怕肖兰辞再说些不靠谱的来，赶紧又补了一句：“太医特意嘱咐了，姑娘不可受风寒。”
贺明瑶喝了口青梅汤，用谴责的眼神看他：“表哥实在不稳重。”
肖兰辞：“……”
三人正说着话，马车慢了下来，朝着官道的一侧靠去。
他们的马车速度不快，若是遇上疾驰赶路的，就先避开让对方先行。
本是常有之事，只是这回有些不同，为首的那匹马并没有疾驰而过，反倒在他们的马车旁停了下来。
马蹄带起的风吹动了车帘了一角，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清朗中带着笑意：“阿瑶。”
第83章
“皇叔！”贺明瑶从车窗探出头来,原本无神的双眼骤然亮了亮。
不过面上的苍白仍旧十分显眼，像是失去了滋养萎靡不正的花朵，方才那点亮光如回光返照一般乍然出现又飞快消失。
裴盛淮皱了下眉：“难受？”
贺明瑶轻轻嗯了一声。
“过来。”
马车慢慢停下,贺明瑶刚从车厢里出来,脚尖还未落地便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揽了过去，两息之后,她安安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大氅拉来将她从头到尾裹了进去。
裴盛淮一手执缰绳,一手抱着身前的人：“靠着休息会儿。”
贺明瑶嗅着冷冽的寒风，心口好受了许多。
马车里,余下的两人四目相对。
肖兰辞揶揄道：“怎么不拦着你家姑娘,方才不还竭力反对吗？”
胧玉语气笃定：“王爷就算自己受风寒也不会让姑娘冻着的，奴婢有什么不放心的。”
肖兰辞啧了一声,敢情是单纯地不信他,这小丫鬟！
马车又重新驶了起来,比之前要快了不少。
贺明瑶拉着大氅的边角,细细的手指探出来一点，指尖冻得有些红,她蜷了下,将手指缩了回去，轻声问道：“皇叔去青龙寺了吗？”
裴盛淮低头看了她一眼,喉间溢出一声嗯。
贺明瑶唇角弯了弯,扒着大氅将脸露出来一点，又问道：“我摆脱慧远大师留了香,皇叔上香祈福了吗？”
裴盛淮伸手重新将人裹好，确保寒风透不进来，这才又嗯了一声。
贺明瑶在马背上待了半个时辰后,又回了马车上，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先前病恹恹的模样一扫而空，连话都多了几分。
肖兰辞：“你怎么半点不惊讶？”
贺明瑶眨了两下眼睛，吃惊道：“皇叔要下江南，又比我们迟两日出发，会遇上是自然而然之事，为何要惊讶？”
肖兰辞无话可说，过了会儿又问道：“那镇南王怎么也无惊诧之色？”
贺明瑶：“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
肖兰辞：“……”
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嘴。
到了驿站，两拨车马停在了一处，梁文正安排住宿事宜，转头一看瞳孔巨颤：“贺姑娘！”
他先头在后面，还不知道王爷遇上贺姑娘的事，忽然间见到，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顿在原地好半天。
肖兰辞小声嘀咕：“这个看来不是办大事的。”
贺明瑶没忍住，笑了出来。
梁文被这一声轻笑拉了回来，神色复杂：“贺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贺明瑶道：“随表兄去江南探亲。”
梁文看了眼外头的车驾，想问一问她是什么时候动身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王爷一连三日地赶路是为了什么，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他唇瓣动了动，最后憋出一句：“贺姑娘安。”
贺明瑶点点头，转身去了楼上。
一日奔波赶路实在疲累，即便已经是第五日了贺明瑶也依旧不习惯，洗漱沐浴后便不想动了，只想将自己埋进被褥中好好睡上一觉。
胧玉正捧着一缕青丝细细擦着：“姑娘现在就歇息吗？”
贺明瑶单手捧着脸，兴致缺缺的嗯了一声，复而打了个哈气，泪眼朦胧道：“待会儿不用让人送吃食来了。”
胧玉点头：“奴婢省得。”
发丝擦到微干，胧玉收拾东西退了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
贺明瑶绞了下烛芯，昏黄的烛光亮了几分，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气，半点都不想动，虽然几间上房是相邻的，皇叔就在她隔壁，可她完全没有要去的意思，甚至有点后悔方才没让胧玉顺道去同皇叔说一声，她要歇下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来人在她门前站定，敲门声适时响了起来。
贺明瑶将手里的剪子放下，起身去开门，屋内烛光朦胧，照得她满含困意的双眼氤氲缥缈。
裴盛淮垂眼看了她片刻，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下，声音比起平日柔软了几分，温声问道：“这是要睡下了？”
贺明瑶侧身让了两步，待对方进来后，伸手扑了过去，声音绵软娇俏：“我是想去找皇叔的，可是太困了。”
她撅了撅嘴，在亲近之人面前忍不住撒娇抱怨道：“明儿还要早起赶路，马车上不是坐着便是倚着，又酸又累，好难受。”
裴盛淮心疼不已，提议道：“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如何？”
贺明瑶立时清醒了过来，立刻摇头拒绝：“不要。”
她一撇嘴松开了手，坐到了桌旁，气哼哼道：“我都熬了五日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她声音有点委屈：“我想和皇叔日日在一起，皇叔不愿意和我同去，我便自己想办法去，皇叔连这都要拦我吗？”
裴盛淮有些无奈：“我怎么会拦你？”
他只是心疼她这一路舟车劳顿，舍不得面前之人吃半点苦，他伸手握住对方垂下的手，在掌心中慢慢揉捏了几下，问道：“这几日吃药施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