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就成为一滴水吧,在他掠过山间时从树间掉落,顺风而行。
也不知到时候,阿适会不会怪她。
“阿蕴姑娘,若是可以,往后能否带那颗鲛珠去趟南曲海?就当……”
就当是代替她,回去看看那片生她养她的海域。
莲若缓缓闭上眼。
“不!阿若!”
柳颐伸手去抓莲若的手。
在他触碰到的一刹那,莲若身上紫光大涨,一头青丝散开,如海藻般掉在柳颐手臂。
双腿化为一条鲛尾,紫色鳞片光芒暗淡,一枚波浪印记出现在眉心。
蕴禾安静凝视这尾鲛人。
她很美,哪怕无声无息躺在柳颐怀中,依旧可以窥见那股惊心的美丽。可以想象,若她醒来,在海中自由穿梭,该是何等惊艳。
蕴禾看向掌中鲛珠,轻轻阖起手掌将之收好。
“阿蕴姑娘,你快看。”
身侧苏见清忽地出声,蕴禾撩起眼皮,只见莲若的身体正化为紫光散去。
“阿若!阿若!”
柳颐膝行着拼命去捞莲若的身体,他面色呈现出绝望到极致的麻木,双目泛起血丝,眼前一片晕眩,一会儿是莲若浅笑盈盈看着他的模样,一会儿是她毫无声息躺在血泊中,两者重影,引得他头痛欲裂。
“阿若!”
柳颐忍痛伸手。
一缕紫光从手中散去,莲若的身体彻底消散。
“阿若。”
柳颐怔怔望着虚空,泪水掉落,啪嗒汇聚在地面。有什么东西朝他滚来,柳颐茫然低头,一滴泪掉落在莹润珍珠上。
他呆愣许久,慢慢垂首,将那颗珍珠拾起,拢在掌心。
眸色骤然一厉,柳颐腰间玉剑脱落,剑尖直指他喉咙!
“柳前辈!”
苏见清大喊:“你莫要做傻事!”
他急掠而上,身影却陡然顿在半空。
剑尖在距离柳颐一寸处陡然停下,再无法寸进。
他惨淡一笑,指尖颓然垂落,玉剑哐当一声掉落。
这么多年过去,时至今日,他依旧只能操纵阿兄的剑片刻,一如在莲若心中,他永远也比不过阿兄。
他怎么能做傻事,怎么有资格做傻事?
他的这条命,是阿兄用自己的血肉换来的,他不配,不配。
阿兄,对不起。我不该去打扰你们,对不起……
柳颐握住那颗珍珠,缓缓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倘若当年用元婴换阿若活下来的是他,该有多好。
倘若当年阿兄和阿若不曾遇见后饶,该有多好。
倘若当年,他不曾喜欢上阿兄的心上人,该有多好啊。
如此,一切皆得圆满。
那道身影踉跄离开,彻底消失在蕴禾与苏见清视线里。
苏见清怔怔望着柳颐离开的方向,眸间似有伤神。
蕴禾轻声道:“原来莲若是因为柳适的元婴,才能存活至今。”
“难怪她会入魔。”
虽说人修与妖修皆是引天地灵气入体,化为自身力量为己所用,但人妖之间本质不同,将人族的元婴放入妖族体内,用以承载庞大妖力,短时间内看不出端倪,可若是时间长了,那颗元婴定然承受不住,会呈现崩溃之势。
这个时候的莲若虚弱无比,若是再受些刺激,极有可能当场入魔。
等等,刺激?
蕴禾忽然转头问苏见清,“你说,莲若当真对柳颐无意吗?”
苏见清不解,“阿蕴姑娘是认为,莲若姑娘心里也是爱慕柳颐前辈的?”
“或许吧。”
“你可曾听闻过一个传闻?”
话音刚落,蕴禾轻扯嘴角,她忘了,苏见清并非妖族之人,怎会听过妖族的传闻。
不等苏见清追问,蕴禾自顾自道:“鲛人至情至性,感情真挚,传闻,当他们遇见心仪之人时,为了契合道侣,某些东西会发生转变。”
苏见清不解,“转变?”
“是啊。”
蕴禾点头,“比如一个男鲛人爱上一个男妖,他很有可能会转变性别,成为女鲛。”
苏见清震惊,凤眼微微瞪圆,“还、还有这种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或许,这就是莲若性情发生转变的原因。
再者,当初柳适让柳颐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莲若断情,好让她回妖域去。蕴禾不知柳颐出于何故,抱着什么心情依照他的遗言去接近封柔,可柳颐没当真,莲若却认真了。
否则,她怎会杀了封柔并因此入魔?
不过,这一切只是蕴禾的猜测,真相如何,唯有死去的莲若自己清楚。
“走吧。”
苏见清颔首,跟在蕴禾身后。
离开前,他想起什么,往回看一眼,神识覆盖住整座楼阁,却并未发现那只玉妖的踪迹。
“怎么还不走?”
蕴禾在前面催促。
“来了。”
苏见清松开拧紧的眉头,快步跟上。
飞过海域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下。
明月照亮海水,一道身影枯坐礁石,背影孤寂悲凉。
苏见清余光轻轻从蕴禾身上掠过,旋即安静凝视海边人影。
他看了许久,蓦地仰头望向天边明月,内心似也被这凄凉月色感染,无端空寂起来。
柳适、柳颐、莲若,他们分明谁也没错,可最终却走到二死一心伤的地步。
难不成,人与妖之间,当真不能善终?
第60章
“走吗?”
没听见回音,蕴禾疑惑回头,“苏见清?”
“啊?”苏见清猛然回神,怔愣道:“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蕴禾撇嘴,“咱们该走了。”
“没、没什么。”
苏见清避开她的视线,垂首凝向礁石上枯坐的身影,“就这么让柳前辈留在这儿?”
“就算你想带他离开,他也不会走。”
蕴禾同样看向下首之人。
对这纠葛多年的三人,她也颇为唏嘘。可惜柳适英年早逝,莲若惨死异乡,柳颐深受情伤。
掌心翻转,蕴禾摩挲光滑圆润的鲛珠,将叹息隐在海风中。
“走吧,你帮不了他。”
谁也帮不了他。
蕴禾收起鲛珠,身影融入月色中。
苏见清视线追寻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再度看向柳颐,伸出手掌。
咸湿海风穿指而过,风过无痕,无影无踪。
或许,他们都抓不住自己追寻的那缕清风。
……
刚回到小院,蕴禾的房门骤然打开,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姑娘倚靠着门框,素手捂唇打着哈欠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苏见清一怔,没想到她竟一直在等他,眼睛笼上一层微亮光芒,轻声道:“我去陪了陪柳颐前辈。”
蕴禾不满,“他一个有手有脚又有修为的修士,你陪他作甚?现在的他,想陪伴的只有莲若,大晚上的不回来休息,你去凑什么热闹?嫌自己伤得不够重?”
语气虽然有些冲,但话里的关心苏见清听得一清二楚,闻言弯起眼睛,“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鬼。
蕴禾不悦乜他一眼,往外丢了样东西,懒洋洋道:“喏,把这药吃了。”
苏见清徒手接过,看清上面的标志,疑惑道:“这是伏渊的药,阿蕴姑娘怎会有?”
打了一半的哈欠骤然顿住,蕴禾掀起长睫,睡意去了一半。
糟了,拿错了。
她若无其事朝苏见清走去,“什么伏渊的药,那东西我怎么会有?你看错了吧。”
苏见清摩挲着药瓶,轻轻摇头,“我自小吃惯的,绝不会认错。这是伏渊的回灵丹,专治内伤。”
他问:“阿蕴姑娘去过伏渊?”
两根葱白长指从他手中将药瓶拿走,苏见清抬睫。
站在月下的姑娘穿得单薄,月光似银色轻纱披在身上,她微微仰头,打量着手中药瓶,随口道:“我怎会去过伏渊?这药从哪儿来的我也忘了,许是买的吧。”
苏见清欲言又止。
这药产自伏渊药堂,仅供弟子们使用,绝不会外售。
“阿蕴姑娘……”
蕴禾骤然瞪来一眼,水润双眸内盛满恼怒,“我都说忘了,你还问什么问。”
她气呼呼把药放回去,另外再给苏见清一瓶药,“这药效果一般,你吃这个。”
说完,蕴禾转身快步回房,匆匆道:“吃完赶紧疗伤,我困了要休息,没事别打扰我。”
房门在苏见清面前阖上,他握着掌中药瓶,无奈苦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心知阿蕴姑娘介怀,他定不会追问到底,何必如此避之不及。
长长叹口气,苏见清垂目凝望药瓶,眉眼在月色渲染下显出几分温柔。
他吃了两颗灵丹,旋身飞上屋顶,对月打坐疗伤,正脸始终对准蕴禾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