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她神色出奇地平静,声音轻如落雪:“你……可有带着侍卫,去欺辱贺母妃?”
卫琢紧抿着唇,不愿这等龌龊事脏了她耳朵。他自己回想,亦觉恶心作呕,且最终也并未真的做出什么。
“小妹,此事另有原因。”他长眉紧蹙,看不得卫怜就这般站在雪里挨冻。
可紧接着,她又问道:“陆哥哥坠马,是不是你做的?”
卫琢伸出的手,忽地一僵。
卫怜捕捉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瞬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在卫琢再次想来牵她时,猛然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他脸上。
往日最是温吞的人,此刻怒极了,力道竟也打得卫琢偏过脸去,束起的墨发散开两缕,凌乱垂在耳侧。
韩叙与萧仰听得动静不对,紧随卫琢出殿,恰巧见到了这一幕。宫人都吓得不敢抬头,萧仰却是直性子,震惊过后,怒不可遏走上前:“此人是疯了不成!”
“我劝你三思而行。”韩叙认出卫怜,冷声警告他。
萧仰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简直觉得荒谬万分,上去就要把这宫女拖下去。
走近了才见到宫女紧攥着拳,眼中怒火滔天。而卫琢挨了这一掌,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察觉到萧仰愣在一旁,冷冷扫了他一眼。
“滚下去。”
萧仰便是再愣,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当即闭嘴退后,大步追上正朝外走的韩叙,仍是惊愕不已:“那宫女什么来头?陛下……宠幸宫女了?”
“并非是宫女。”韩叙冷冷一笑,他是不可能再管卫琢的事了,却终归忍不住,又吐出一句:“色令智昏,不过如此。”
萧仰闻言愈发惊愕,嘴巴都合不拢了。
屏退所有人后,卫琢忍下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俯身将卫怜打横抱起,大步往温室殿走。
卫怜力气不及他,气得脸颊通红,也不再觉得冷了,挣扎着刚要抬手,便听卫琢开了口,嗓音微哑:
“进殿再打。”
第29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3
帷幔低低垂着,窗外化雪的嘀嗒声隐约传来,却难以打破此刻殿中冻住般的沉默。
卫怜被稳稳放在里间一处软榻上,裙角湿漉漉地摊开,犹如被雨水打落的木芙蓉。
卫琢几乎是半跪在她脚边。他皮肤生得白,卫怜看过去的时候,目光一时难以从那高肿的红痕上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命宫人取来簇新的鞋袜,面上瞧不出愠色。
见他拎着鞋袜走近,卫怜缩回了脚,声音有些飘,像是在做梦:“为什么?”
皇权更迭,必然会沾血。她当然明白皇兄不可能还是幼时的样子,也正因如此,才能护住自己。可她有时也忘了……
这爱意本就是一体两面、光暗相伴。
爱也由他,恶也由他。
卫琢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轻声道:“他欺负小妹了。”
“可他罪不至死!”卫怜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我和陆哥哥自幼相识,就算……就算他爱上了旁人,难道就该死吗?”
“他与旁的女子有了瓜葛,成了污浊之人,便等同于背弃小妹,我自然不能轻饶。”
他神色很淡,清隽的眉目却无端显得凌厉。
语罢,卫琢伸手去握她的脚。卫怜缩得更快,可他却不纵着她了,手掌如同铁钳,不由分说就牢牢攥住了她的脚踝。
脚踝被抓住的触觉,猛然令她想到许久前的那场梦。激愤与恐惧同时催化,她身子发抖,劈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你还敢唤我小妹?”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上下再无半分柔顺,眼睛通红地瞪他:“女子的脚,男子怎可轻易触碰?你若是我兄长,岂能跪在此处,做这等孟浪之举!”
卫琢的脸又一次被打偏过去。且这一掌扇到唇角,很快就渗出了血丝。
他死死抓住榻沿,手背青筋凸起,散落的发丝掩住了目光。
卫怜只能望见他脸上那片红肿,手指竟下意识想抽帕子为他擦,顿时握紧了拳头。
卫琢沉默半晌,才慢慢拭去嘴边的血,动了动唇,吐出二字。
“……阿怜。”
卫怜颤了颤,一字一句道:“兄长就该是兄长的样子……我们一起长大,你害陆哥哥在前,现在又、又……与禽兽有什么区别?”
他眼尾勾着一抹红,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低头将另外半张脸送了过来:“当禽兽就能跟阿怜好吗?”
卫怜愣愣地听着,话里带着哭腔,试着去劝说他:“不是的……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没有与别的女子好好相处过,习惯了我们在一处。可伦常本就不该如此,是你弄错了……”
“伦常如此……便是对的吗?”不等她说完,卫琢打断了她。
他嗓音很轻,却如同每个字都敲在她天灵盖上。
“我是天子……我说如何就是如何。我与你并无血缘,即使有,我也大可下旨,让大梁自此通婚不再论姓。”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若有文臣笔诛墨伐,我也总能揪到他们的错处,一个接一个,杀了。”
卫怜呆若木鸡。
而卫琢不再逼迫她,语气又软了回去,听上去仍然温和:“我让宫女进来为你更衣。”
见他起身要走,卫怜猛地回过神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你到底……有没有叫人去欺负贺母妃?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琢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睛里喜怒难辨。
“没有。”
他声音很低,却毫不回避,字字清晰。
——
卫琢走入侧边的暖阁,自行取过一方帕子,在镜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擦拭脸颊。
宫人捧着水盆侍奉在旁,瞧见年轻帝王两颊上清晰的掌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从今日起,务必看顾好公主,莫让公主有丝毫闪失。”卫琢还想着卫怜呆呆站在雪里的样子。
他将血拭净,神色如常地吩咐:“传令下去,公主住在温室殿,着匠人以椒涂壁,设火齐屏风、鸿羽帐幔。”卫琢略作沉吟:“至于政务相关的物件,悉数移至明承殿。若朝臣有政事觐见,也不必再引至此处。”
宫人垂首正要退下,他忽而又想起一事:“去将公主养的猫抱过来。”
顷刻后,卫琢转而问季匀:“廷尉那边情形如何?”
卫怜想见贺之章,卫琢答应了。只是,若他此刻形容过于凄惨,恐怕又要惹她伤心落泪。
“已派人接出了贺公子,”季匀答道:“人在狱中难免受了些皮外伤,但并无大碍。”
卫琢又想了想,道:“多养几日,再召入宫。”
“是。”
——
日暮时分,萧仰踏雪回到宅邸。
这处屋舍是前不久新置的,府中仍显得空空落落,每一次出入,都会令他不由得愣神,毕竟,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家了。
萧仰过去与卫琢有过几面之缘。或许是彼此有共同的仇敌,加之他身后并无错综复杂的关系,卫琢当初才应允救他,而他亦要甘心臣服。从此不必再四处躲藏了,但也仅此而已。萧氏旧府早被烧成废墟,亲人尸骨无存,连父母兄妹的魂魄,他都未曾在梦中见过。
碧落黄泉,皆是一片空茫。
萧仰走入府中,顺手提了盏灯,朝内宅行去。走到最里边那间屋子时,门内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门一打开,两盒脂粉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
卫姹双眼通红,指着他骂:“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她快要疯了,只要萧仰不在,这座屋子似乎连光都难以透入,她甚至只能在里间的恭桶解手……
“我父皇死了!”卫姹尖叫着扑上去撕打他,像只炸了毛的母猫:“你不让我去奔丧!你天打五雷轰……”
萧仰没有锁她,男女力气相差悬殊,他若想做什么,不必像卫姹从前那样动用铜锁。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发疯,直接戳穿她:“你父皇那日弃你而不顾,你该恨毒了他,奔什么丧?”
若有机会,萧仰觉得她会上去踩那棺椁两脚才差不多。
卫姹不想承认,却也否认不了。“你放我走,我绝不告诉舅舅!”她胸口急剧起伏:“我们从此两清!”
“你当我傻?”萧仰皱起眉。
卫姹闻言,几乎崩溃地哭起来,再无半分仪态可言,口中含糊不清骂他:“你现在和宫里那个阴险小人狼狈为奸……如今你是得意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当初是我救了你!你狼心狗肺……”
想起被锁于暗室的那两年,萧仰额角一跳,冷声道:“当禁脔关着,便是救?那我现在也是救你!”
“你怎配和我比!你是乱臣贼子之后,我是中宫嫡出的公主!”卫姹喘着气:“你落难又关我何事?当年你若肯当我驸马,萧氏未必遭此大难!”
提起前尘旧事,萧仰攥了紧她的手臂,强压怒火道:“那时我已定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