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十分惊诧,方才呈进去的是女子所用,怎的此刻又要换方……却到底没敢多问。
莫说卫怜怕疼,即使她身体比他更健壮,卫琢也不愿她孕育子嗣。
先前在榻上他都舍不得用力,如何能允许一个孩子去折磨她,吸食她的精血长大。
——
等到卫怜病好了大半,冯子珩生意上似乎出了什么要紧事,务必赶回去不可。
这段时间他整日精神抖擞,反观自己,真像是被男狐狸缠上似的,变着法子索求不休。
卫怜被黏得有点儿略感心烦,也不敢显露不耐,免得他又不高兴求着她哄,实则悄悄松了口气,打算睡个昏天黑地。
当夜沐浴,难得是犹春在旁伺候,卫怜如往常一般与她闲话,托腮望着案头摇曳的豆灯:“犹春……你说,要是我们有了孩儿,也不知会像谁多一些?”
犹春目光停在她肩背处的点点红痕上,眼眶忽地发热,半晌才应道:“娘子……想要个孩子了?”
“自然是想。”卫怜脸颊微红:“夫妻绵延,本是伦常,何况……”她思索了会儿:“孩子与我血脉相连,便是世间至亲,从此多出一重牵挂。来到这世上,我也能够将她照料得很好……”
也许是她遗忘得太多,总想竭力再创造些新的关联,如此便仿佛有了羁绊,不会再感到孤单。
犹春久久没说话,直到细微的抽泣声传来。她哭得脸都红了,看也不敢看卫怜一眼。
犹春这段日子以来,话越来越少,人也消瘦了下去。卫怜心中愈发担忧:“犹春,你究竟有什么心事?难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我对不住娘子,”犹春怔怔望着她额角:“是我没能伺候周全,才害娘子吃了这么些多苦。”
卫怜心中疑惑,顺着她的目光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安慰她道:“早就不疼了,这印子也不大瞧得出来呢。”
听了她的话,犹春强忍着泪,借着取衣裳走到屏风后,喉间苦涩得说不出半个字。
——
卫怜是真切想要一个孩子的,可惜不到半个月,月信就来了,心头不免有些小小的郁闷。
再见到王素容,她又想到当初那些药,更是心有余悸,再不敢擅作主张,让侍女给他喝哪怕一口。
人在身边时,总觉得黏糊不过,当真走了,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前些日子与他衤果裎相对,卫怜留意到冯子珩右臂受过不少伤,与他那身玉雕似的好皮肤相较,更显得狰狞。
卫怜被他抱在怀里时,也曾小心翼翼抚摸过那两道疤痕。
一道像是猛兽爪牙所撕咬,另一道则像是锐物刮擦所致,看着就头皮一紧。
卫怜问他这伤是哪儿来的,他只轻描淡写道:“野狗咬的。”再追问那道擦伤,他却盯着她的唇,随后又低头亲她……
当夜也不知为何,卫怜做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梦中鲜血淋漓,山风呼啸,似有厮杀声,却又闪过他的脸。
梦中的种种真切异常,又仿佛隔着层浓雾,总让她心神不宁。卫怜不愿闲下来胡想,尽量找些事忙,特意去了趟城中的妙真观。
七公主的法坛尚在,今日围着的人反而比那时更多些。人群中悄声低语,说是妙真观新来了位自琼州而来的女冠,连那位沈公子也亲自前来祈福,今日过后,这法坛便要撤去了。
卫怜想到王素容的话,不由驻足,朝法坛旁瞧去。一名蓝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儒生打扮,正背对着她。
她对这人有些好奇,却始终没能看到脸,便打算离去。
正在此时,蓝衣男子忽地转过身,目光刚好与卫怜撞个正着,随后整个人怔愣在原地,木愣愣望着她。
卫怜不明所以,以为脸上沾了什么,刚抬手想摸,这男子却猛地扒开人群,几步抢到她面前,双眼圆睁,呼吸急.促。
“公……”周遭的道人与香客也惊住了。他话头戛然而止,蓦地意识到什么,急切道:“怜娘?是你吗?”
“你是谁?”卫怜一愣,也疑惑不已地打量他:“我不曾见过你。”
沈聿沉默片刻,忽然扭头朝殿内失声高呼:
“薛笺!”
第42章 一枝红艳露凝香4
话音刚落,一个小道姑像阵风似的冲出来,看清卫怜后当场愣住,随即不管不顾冲上来就要抱她。
犹春面色发白,抢先一步挡在卫怜身前:“娘子!这些人来得古怪,我们别……”
小道姑闻言又惊又怒,对着犹春急切道:“你说什么胡话?你不认得我了?七公……”
卫怜满脸茫然无措,犹春却已厉声打断:“道长请慎言!”
周围的视线登时聚拢过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困惑。
那蓝衣男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深吸口气,扯住那道姑,对卫怜道:“殿外人杂,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怜手被犹春攥得死紧,能感觉她浑身都在发抖,心中疑惑更甚:“犹春,你当真没见过他们?”
“我……没见过。”犹春声音发紧。
道姑气得几乎跳脚:“好你个刁仆!”
卫怜双眉紧蹙:“可他们知晓我的名字……这总假不了。”她犹豫片刻,还是抽出被犹春抓住的手,决定跟着这两人进去说个明白。
殿外日头正烈,晒得卫怜后颈发烫。脚还没迈进去,高高的门槛便如一道界碑,隔绝了门外明媚的光影。
说不上为何,她眼皮一跳,莫名顿住了脚步,心跳蓦地变快。仿佛自己正站在一片陡峭的崖壁边,再往前一步,整个人都会摔下去,就这么粉身碎骨。
她再次回过头,身后是红着眼睛的犹春。犹春的身后,则是那片熟悉的屋檐,是她温暖的家。衔雪还在屋子里,冯子珩的气息沾在枕头上,拍也拍不掉。
那道姑和蓝衣男子也回头看她,神情愈发焦急。
卫怜甩甩头,不明白这些古怪念头是打哪儿来的。她定了定神,正要迈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声,听着是府里的家丁:“夫人!”
她下意识正要回头,只觉发顶一暗,耳边似有风声掠过。卫怜眼皮往下坠,身子晃了晃,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再醒过来,窗外已是夜幕低垂。卫怜脑子好一会儿才清醒,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听见动静,犹春忙跑进屋,倒了杯茶水过来,眼圈仍是红的。
卫怜被她扶着坐起,只觉手脚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又病了?”
“医师说是中了暑气。”犹春沉默片刻,才垂着眼解释道:“道观里香烛气重,本就对身子不好。”
卫怜咽下两口茶水,渐渐缓过神,急切地追问道:“那位道长和沈公子呢?”
犹春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娘子当时身子不适,他们也只好先回去了。”
卫怜忘不掉那两人焦灼的神色,也下意识觉得他们不像骗子。她本来已经接受了过往空白,可既然遇见故人,又何尝不是天意,定得问个清楚。
她试着下床,浑身却阵阵发软,只得又躺了回去,小声道:“犹春,你明早让人再去一趟妙真观,把那位道长请来,我有事问她。”
“好。”犹春应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
卫怜次日醒来,勉强用过些早膳与汤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人过来。
她心中渐渐有些不安,担心自己是否过于唐突了。外面偶遇是一回事,贸然请人来府上拜访,终究又不一样。
窗外日头正盛,卫怜记着大夫的叮嘱,不敢再出门,只好坐在窗下苦等。然而家丁带回的消息,却让她怔愣住。
家丁说的是,法坛已被撤去,观中寻不见那位女冠,沈公子更是踪迹全无,没留下
只言片语。
卫怜闻言颇觉无措,只得让人明日再去请。如此又过了几天,依然一无所获。她不顾劝阻,乘车亲自去了趟道观,得到的回答却与家丁所说的一样。
灵官殿前空荡荡的,昔日法坛连同那一大簇幽兰无影无踪,道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卫怜没了法子,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棵榕树下。她仰头望着这些时日自己挂的祈福牌,直望得眼睛发花,才慢慢蹲下身去,将脸埋入臂弯里,眼眶微微发热。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与某些极其要紧的东西擦肩而过。分明近在咫尺,却又流沙般从指缝溜出去。
这一刻,她很想问冯子珩在哪里。想念他怀抱里的冷香,想念他温软的唇。可他并不在此处,而犹春也越来越沉默寡言。除了衔雪,她竟渐渐感觉到孤单。
回程的时候,卫怜不愿又回到空落落的房间里躺着,坚持要去寻王素容说话。这次犹春倒没再劝阻,默默陪伴她到了王府。
王素容心明眼亮,一眼就瞧出卫怜心事重重,还当是闺怨呢,屏退左右后,便打趣了两句。卫怜心中郁结难消,想起她也曾提过沈公子,便将前几日的事同王素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