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怜一下愣住,没能反应过来。
七天前……刚好是她病愈的日子。
那……药呢?
第71章 第71章
等回了营帐,卫怜找宫人旁敲侧击,稍一打听便知道了。贺之章何必在这种事上骗她,只是她仍觉得难以置信。
卫怜走得很急,袖中的手微微发抖,闷头就要冲去找卫琢问个清楚。眼看就要走到帐前,却见几位官员正跪在帐外禀事,个个垂头丧气的,显然是刚遭了皇帝训斥。
一见这情形,她心头火气烧得更旺。昨天才服的药,夜里还抱着自己哼哼唧唧,眼下倒有精神骂人了!
卫怜转身就走,越想越气恼,回到车中一动不动坐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刚想掀帘跳下去,就和正走到车前的卫琢撞个正着。
他随意披了件鹤氅,身量高瘦修长,过分苍白的面色反而衬得轮廓愈发清冷,眸色如点漆,黑润润的。人还没开口,就先侧过头咳了几声,眼角都跟着微微泛红。
一想到他病了这些时日,卫怜忽然又哑了火。见她不动,卫琢竟也要登上来,卫怜不由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卫琢看出她脸色不好,就算没叫人跟着她,也大致猜到了原委。藏药之事未必能瞒多久,可他衣不解带地日夜照料,自己又病得下不了床,总不是假的。
他动作有些缓慢,卫怜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一把。谁知他挨着她坐下,紧接着就将她捞到膝上,手臂一使力,就把她翻过来面对面坐着。卫怜又蹬了两下,小靴也被卫琢顺手脱去,双脚只好踩在坐榻上。
卫怜刚要开口骂他,后腰的痒痒肉就被捏了一下,她懊恼地锤了他两下,卫琢便又侧过脸去咳嗽。
“你实话跟我说,”她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似的,落在卫琢眼里,就像只发恼的猫:“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原来小妹都知道了。”他语气坦然,低头在她鬓边亲了亲,“生病之前,你已经很久没给过我好脸色看。病这一场,能换来与你坦诚相对,倒也值得。”
“那你就拿生病开玩笑?拿自己的身子吓唬人?”卫怜仍板着脸,眼眶却忍不住发热,觉着自己实在是不争气。
明明这些男子都想骗她,个个一肚子坏水!
“我已经知道错。”卫琢垂着眼,神色显得有些可怜:“下次再也不敢了。”
卫怜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吃这一套,凶巴巴地说:“这时疫又不是吃了药就能立刻好,太医说有人一两个月都恢复不过来……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这一点做不得假。说起来她一早就用了药,到现在跑几步还喘,身子明显虚了不少。卫琢比她拖得更久,都是肉体凡胎,他又能好到哪儿去……
话未说完,卫怜忽然觉得小腹被什么顶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卫琢已经抱着她掂了掂,眼睛微眯,像只狐狸。
“我已经恢复了。”
卫怜顿时面色涨红,说不清是羞还是气愤,猛地锤了他一下,逃也似的爬起来,穿上鞋就往车下跳。
直到她闷头跑回帐中,季匀才上前扶卫琢下来,低
声道:“公主命人将药囊送还,还把人也逐出了幽州。”
这事卫怜没有告诉他,而是自行处置了。卫琢已经从暗卫口中得知原委,对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妹妹确实再无一丝旧情。
如此也好。否则新仇旧怨叠加,他难保不会气昏头,绝非摔下马就能罢休的,只怕杀了喂狗也不能解气。
卫琢看了一眼季匀,语气平稳,甚至带着几分轻快。
“等人走远些,就设法处置掉,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
过了几日,厚重的积雪终于消融。
卫琢高热缠绵多日,汤药服了不少,身体却一直没能好利索,腿上总是发软,暂时不能久站久走。御医嘱咐,还得再养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常。
然而探子送来密信,称夷人军队在雪后军心涣散。卫琢与将士商议过后,指尖按在舆图关隘处,定下了整场战事的部署,决意趁势出击,一举破敌。
处理好军务,卫琢问清了卫怜的去向,便动身去寻她。
幽州城外有一片广阔的冰湖,熬过了数九寒天,冰面已渐渐融化。湖水泛着淡蓝色,边缘凝结着些许霜花。
风掠过湖面,拂起细碎的涟漪。卫怜正蹲在岸边,捡起一颗石子,“扑通”一声扔进水里,而后望着荡漾的湖面出神。
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回过头去。
从营帐到湖边不算近,即便季匀推着轮椅跟在后面,卫琢却始终不肯坐。他步履从容而缓慢,踏上土坡时踉跄了一下,却迅速站稳,神色如常地朝卫怜走来。
见他差点摔倒,卫怜忍不住起身迎上去,小声嘀咕:“怎么就是不肯坐轮椅?一直这样用力,对身子也没有好处。”
“我若是坐轮椅,你便不会主动走过来了。”卫琢轻轻一笑。
卫怜正疑惑他为何不派侍从来传话,反而亲自出来,就听他又道:“小妹难得有兴致赏景,我也来陪陪你。”
这几个月过得乱糟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怜的确消沉了一段日子。战事正值紧要关头,莱州的时疫却仍未平息,即便卫琢不困着她,一时半会儿她也难以远行。
今日难得好天气,卫怜点点头,指了指轮椅示意他坐下,卫琢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眨了眨眼。她望了他片刻,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果不其然,卫怜刚从季匀手里接过轮椅,卫琢便开口道:“有些走不动了。”
这轮椅是用泡桐木做的,轮子裹了软布,本身并不太重,卫怜的力气推上一段也不算吃力,两个人沿湖边散步,她察觉卫琢也在用手臂撑着扶手暗暗发力,索性停了下来。
风挟着潮湿的寒意拂过,从他们所处的位置,能望见不远处的烽火台,台顶还残留着未化的雪迹。
见卫怜望着烽火台,神色安静乖巧,却不见笑意,卫琢想了想,逗她说:“小妹若再这样闷闷不乐,我今夜便命人将烽火台全都点燃。”
卫怜一怔,微恼道:“周幽王可是亡国之君……再说我又不是褒姒,皇兄也不嫌晦气,整日胡说八道。”
“那又如何,”见她一脸认真,卫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是句玩笑罢了。更何况亡国从来是君主昏庸所致,与女子何干。”
话音未落,季匀忽然上前:“陛下,有人朝这边来了,似乎是……”
卫怜疑惑地回头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
一名女子身着绛红披风,身后跟着不少侍从,面容肃穆,正快步走来。
卫怜眼眶一热,下意识就想跑过去,却被卫琢一把拉住手腕。他瞥向来人,随即站起身。
“二姐姐!”卫怜唤了一声,激动之余,心里又涌起一阵惭愧。卫瑛费尽心力救她,她却执意返回大梁,至今一事无成不说,竟还被姐姐撞见自己在给卫琢推轮椅,实在是丢人……太丢人了!
当初卫怜一出事,逃脱的侍卫便将消息传给了卫瑛。她放心不下,明知卫琢未必肯放人,仍亲自赶赴大梁,想要将妹妹带走。
方才她走近时,瞧见这两人静静立于湖边说话,日光将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心下便是一沉。
“二姐姐,我……”卫怜望着风尘仆仆的卫瑛,话未说完,就被卫琢一把拉到身后。
“皇姐远道而来,是朕招待不周,竟未曾派人迎接。”卫琢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却仍握着卫怜的手腕不放。
卫瑛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只觉得卫琢在卫怜面前,对她说话似乎都格外客气些。她叹了口气,不愿同他绕弯子:“陛下,臣妾此行,是为接小妹回去。这里毕竟是军营,小妹年纪轻不懂事,长久待下去实在不合规矩。”
卫怜挣扎着甩开他的手,脸都涨红了。卫琢察觉她是真恼了,犹豫一瞬,终于松开。卫怜立刻跑上前抱住卫瑛,低声道:“二姐姐,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让你担心的。”
卫瑛轻拍了拍她的背,觉出她又清瘦了些,脸色愈发不好看。
“是朕执意要留她在此,与她无关。”卫琢手中一空,又见卫怜满面愧色,如实对卫瑛说道。
卫怜一怔,对上卫琢漆黑沉静的眼睛,忍不住又望向他的腿。
——
等他们回到营帐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微合。卫怜在军中并非独自一人,还有薛笺与眉娘相伴,若是要走,自然也得带上她们一起。
卫瑛不愿多作耽搁,然而夜间车马难行,卫琢又处处阻拦,只得暂留一夜,明日再从长计议。
一直以来,卫怜都是和卫琢同床共枕。虽说二人并未做什么,可既然卫瑛来了,她无论如何不愿再睡原来的营帐。卫琢也不肯让她跟卫瑛同睡,执意要给她安排别的住处。
洗漱过后,卫怜跑去看卫瑛,却听侍从说二姐姐正在沐浴,只好作罢。见天色已晚,她便将夹袄脱去准备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