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陆鸢鸢蓦地咬住下唇,指尖死死地掐入掌心的肉里。
这样不够。
鱼儿还没彻底上钩。
她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她绝不允许有一丝定罪失败的可能。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于是她再次哽咽起来,不再安分地待在他的怀抱里,扭动挣扎,硬是转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为免他还不明白,她将心一横,涨红着脸,从牙关里挤出了四个字:“不要这个……”
这番豁出去的明示,终于有了效果。
因为鱼终于咬上了钩子。
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庞。陆鸢鸢心脏一抖,睁开眼,段阑生垂头看她,脸庞就在她上方,近在咫尺。
也许是她看错了,他的目光复杂、晦暗而郑重,带有一丝希冀和小心翼翼。刚才那么用力地抓她回来,此时同样是这只手覆在她脸上,却轻柔珍重,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东西:“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我吗?”
当然不想要。
陆鸢鸢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装作已经完全被毒力控制,没听懂他的话,努力地抬起上半身,轻轻地吻他的嘴角,以作回答。
脑子越来越混沌,仿佛成了一团浆糊。依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融化成了一滩水。不过,这并不算是纯粹的比喻。
这荒凉的地方自由生长的杂草从未经过修剪,很扎肉。她不客气地踢他,娇气地嚷着不舒服。段阑生一顿,立刻中止了,很快,草地上就垫了一层男子宽大的外衣。
但她还是很想大哭,这次不是装的。她习惯性地想去咬自己的虎口。但这次,她的手一放在自己嘴边,就被阻止了。对方捏住她的手,似乎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熟练地牵引着她这只手,来到他头顶,似乎是让她想掐就掐这里的意思。
一
团毛茸茸的雪白的东西支起来,蹭了蹭她的手心。
狐狸耳朵?
他的狐耳和尾巴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在这之后,陆鸢鸢觉得自己短暂地丧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和反应。不知过了多久,她湿漉漉的眼皮微微发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在原地,后脑勺舒舒服度地枕在段阑生的大腿上。
天色还没全暗下去。段阑生披散黑发,狐尾和狐耳都收进去了,只穿着中衣,蹙着眉,正拿着她的手在端详。
在他旁边的草地上,用衣带叠成了一块干爽的布,上面放着一株已经被碾碎的、有些眼熟的植物,银红相间,正是银肖果。段阑生捻起一点碎末,小心细致地给她敷药,敷在她自己咬得血迹斑斑的虎口,以及手臂的蛇咬印子上。
动作间,他察觉到她醒来。一对上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段阑生的耳根好似红了。认识这么久,难得听见他结巴:“你、你醒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陆鸢鸢没做声,与他对视两秒,就不胜疲倦地闭上眼,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被自己压着的宗袍外衣。
她在等待。
不管是原著还是上辈子,这出闹剧,都是在蜀山弟子闯入的那一刻结束的。
在原书剧情里,原主被同门弟子亲眼目睹她百般骚扰段阑生,留下了不容辩驳的确凿证据。
而上辈子,也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听见大蟒被斩杀的动静的蜀山弟子终于姗姗来迟,赶到这儿。
那么,现在,那些人应该也快要来到了吧?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在心间的时候,从密林深处,传来了草木被迅速折断的沉重响声。
不止是陆鸢鸢,段阑生也听见了。为她上药的手一顿,他眼中的柔软荡然无存,变得戒备而不悦,同时,他下意识地挡在陆鸢鸢面前,用衣袖遮住她的脸庞,不让那张红晕未消的面庞让人看见。
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现在的举动,跟护食的动物是一模一样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在数米外的地方,传来了枯枝被靴子踩断的咔嚓声。
一个满身煞气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殷霄竹的脸色格外苍白,仿佛挨了一记重拳,慢慢停住,僵硬而阴沉地盯着眼前这一幕,身上缭绕着前所未见的凶恶冷酷的气息。
即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是外溢的杀气。
一场大战以后,潭水上仍漂浮着妖怪的血。而比潭水更红更刺眼的,是躺在地上那人连衣领都遮不住的脖颈。
段阑生坐在她旁边,精神尚可。陆鸢鸢看起来则要凄惨得多,无力地躺在那件外衣上,手腕浮现出几道清晰的指印,还散落着齿痕。脖子红斑点点。傍晚无风,尚未完全吹散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
甜中带腥。
不是血,也不是汗液的味道,他能闻出来。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嗅觉这么灵敏。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那人仿佛从衣袖的缝隙中看见了来的人是他,突然一眨眼,扁起嘴,两行眼泪就滑了下来。像是一个在外面被欺负得很惨的小孩,终于看到救星,苦苦忍耐的委屈和痛苦,由此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段阑生的手一直扶在陆鸢鸢的脸畔,当那温热的泪水砸在他的指腹上时,他蓦地一怔,倏然低头,看向她。
但陆鸢鸢没有看他。
像是最开始尝试逃离他身边一样,她用力地翻过身,变成了趴着的姿势,手肘及地。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动了某些肌肉,她的泪水落得更凶,咬紧牙关,往远离他的方向爬走,向远方的人爬去。
牵一发,动全身。她的反应,似乎触动了现场这凝滞紧绷得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气氛,余下两人几乎同步一动。
与此同时,喧杂声和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的树林里传来。
“是这个方向没错吧?”
“应该没错!我听见动静是从这边传来的……快跟上!”
……
陆鸢鸢听见声音,顿在原地。她的余光瞥见段阑生朝自己伸出手,同一时刻,殷霄竹已经来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抱了起来,退后了几步。手臂托着她的臀,让她抱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抱小孩的抱法。
段阑生的手扑了个空,他的脸色也不好看,蓦地站了起来。
蜀山的人终于赶到了,剑光与符篆的火光照亮了这片空地,为首者正是齐怅。
一闯进来,看到三人都还好端端地在这儿,大伙儿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就迷惑于这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都不敢大声说话。
齐怅扫了周围一圈,只见地上一片凌乱,草堆都有被压过的痕迹。段阑生站在人群中间,罕见地衣衫不整,唇瓣红肿,脖子上还有一道道抓痕,但他的腰板挺得很直。注意力没有分给闯进来的人半分,绀青色的眸子,始终只望着殷霄竹怀中的人。
而那个人……蜷缩着身体,好像想钻进殷霄竹怀里。视线下落,连鞋子都没了。
直觉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齐怅眼皮猛跳,收起剑,率先开口:“大师姐,发生什么事了?是有妖怪袭击你们了?你们可有受伤?”
陆鸢鸢将脸庞埋在殷霄竹的脖颈处,一动不动。
在外人看来,殷霄竹是大师姐,这样抱一个女修,着实有些怪异,但此刻,他似乎已经没有心情去掩饰。
她离得近,看得一清二楚,在齐怅那些人来到这片林地前,有一个瞬间,殷霄竹的瞳孔克制不住地变成了蛇一样尖锐危险的竖瞳。
陆鸢鸢状若害怕地收紧了放在他脖子上的双臂,瑟瑟发抖,抱他抱得更紧了。
她感觉到,自己这么做之后,殷霄竹仿佛忍住了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冰似的声音贴着她的头皮响起:“回去再说。”
齐怅连忙接了话:“说得也是,有什么事,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不远处,段阑生仍死死地盯着陆鸢鸢的背影——那道从醒来后,就躲避他的背影。
在这么多人里,只有傅新光和他比较熟悉。傅新光看了看左右,还是硬着头皮介入其中,上前拾起地上的外衣:“这是你的衣服吧,先穿上……咦,这是什么东西?”
看清他所指之物,段阑生的神情蓦地变了。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朵被压得皱巴巴的花,从那件外衣的口袋里抖出,轻飘飘地落在了傅新光的靴子前。
陆鸢鸢伏在殷霄竹的肩膀,身体微微发僵,但她没有回头。
因为不用亲眼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她要封死段阑生所有的退路,让他百口莫辩。
于是,她欺骗段阑生,说草地扎人,让他脱下外衣给她垫着。
在段阑生专心地低头吻她、注意力不在她手上的时候,再悄悄将自己储物戒里仅剩一朵的蚀骨花,藏进了他外衣里侧的口袋里。
她成功了。
第105章
殷霄竹本要转身离去,步伐蓦地一顿。陆鸢鸢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可他只是略停一下,就阴寒着脸,抱住她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