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的火光被远远抛下,黑暗吞噬了他们的轮廓。风有点冷,陆鸢鸢打了个哆嗦,无声地抬起头,露出眼睛。
她面对面趴在殷霄竹身上,此刻正好面向那座深潭。
喧嚷的人群遮挡住她的视野,只看到似乎是齐怅皱眉上前,弯腰,拾起了土壤上的蚀骨花。
有人去保留那朵花,自然是最好的。没有也无所谓。
因为,这么多人一起看到蚀骨花从段阑生的外套里掉出来,就是证明他有解药而不用、借机强迫她的最有力证据。
相比起那边的状况,这会儿,攫住她大部分心神的是另一个东西。
——系统。
陆鸢鸢的神经微微拉紧,注意着系统的动静。
等了又等,系统仍是一片安静,没有发出一次OOC违规警告声。
和前世不一样,她如今戴着一副名叫系统的镣铐。篡改剧情,就是在和系统作对。该怎么在它眼皮子底下达成自己的目的,又不触发惩罚机制,是一个难题。否则她前脚奶活自己,后脚就会被系统摁死。
为什么要提前把蚀骨花都连根拔除?因为她是舔狗,想借机睡了段阑生。那么,不让段阑生拿到解药,不是很合理么?
为什么瞒着段阑生,独独留下一朵蚀骨花?因为她害怕段阑生不管她,所以给自己留了后手,不是很符合这个角色贪生怕死的人设么?
为什么要把蚀骨花放进段阑生的衣服里?她当时浑浑噩噩,身不由己,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谁能证明,她是在绝对清醒的意志下做出这些行为的?
谁能断言,她就是故意在陷害段阑生?
……
系统确实
是一台无情的走剧情机器。但机器也有机器的优点,那就是它的每一次惩罚,都不能只靠臆测,要有切实依据。
她要做的,就是一边阳奉阴违,一边在规则层面上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系统怀疑她有恶意又如何?
只要她的行为合乎角色逻辑,系统就是想判她扰乱剧情,也拿她没办法。
如今看来,她过关了。
强撑度过这一天一夜,脑力和身体都使用过度,陆鸢鸢疲惫不已,腰和腿都发酸。稍稍一安下心,她的脑袋就歪了歪,靠在殷霄竹身上,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没有睡多久。
朦胧中,她感觉自己泡在了没过胸口的温水里。
一睁开眼,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她眼睫就颤了颤,难堪地缩紧脚趾,想要重新缩起身体。然而没办法。
蚀骨的毒已解,后劲却没完全发散掉,她没什么力气,是一只被迫露出肚皮给人摸的动物。
热腾腾的雾气里飘着草药的气息,皮肤上细小的划伤、蛇咬痕都不疼了。但因为泡着热水,一些红色的痕印似乎分外显眼,尤其锁骨附近。
殷霄竹俯身,眼眸森寒,深不见底。他并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看着她身上的痕迹。
他挽起袖子,那双手修长如玉,赏心悦目,此刻却不去拨动琴弦,而是拿着布巾,仔仔细细地给她清洗身体。
她醒来了,他也不停。
洗下前胸后背这些地方也就罢了,她是没想到连……也不放过。
陆鸢鸢扣紧了他的手腕,苍白的面庞渐渐浮现出一层血色,冷汗从脖子沁出,她咬住下唇,忍住了没有哼一声。
等把她里里外外地洗干净了,殷霄竹才擦干自己湿透的手,将布巾丢在一旁,用一块大的布巾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
陆鸢鸢借此看到屋子里的陈设,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在灵宝秘境外面,有一个休憩补给的临时营地,是几座已人去楼空的木楼。虽说已经无主很久了,但一些自发进入灵宝秘境的修士,都会把这里当做临时落脚的地方,因此,房屋状态保持得不错,还有一些日常设施。
将她放下,殷霄竹给她拢上了衣裳,目光在领口处不经意一停,那有一块暧昧的红痕。
只有长久地抚触,或是用力吮吸拧掐,才会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他垂眼看着这里,许久没有说话。直至听见她一声带着鼻音的痛哼,才发觉自己不自觉用力,捏痛了她的肩。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
烛灯如豆,散在渺尘里,他立在床边,挡住了那些光,五官也笼罩在一层晦暗不清的阴影里。
陆鸢鸢捂住肩,慢慢地仰起头,仿佛委屈到了极致,眼眶红红的。
彼此对视,冷不丁地,殷霄竹突然动了动唇,自言自语般道:“我知道是他强迫你。你不是自愿的,你也不喜欢他。”
连盘问也没盘问,他就下了定论。那般森冷笃定,不容置喙,显然,他并没有在她嘴里听见除此以外的第二个答案的打算。
陆鸢鸢袖下的手无声一蜷。
他的语气是那么地平静,但就像平静的大海下藏有杀人的暗涌。她有一种强烈而怪异的感觉,如果这时候,自己出言反驳,说她是自愿的,那么,结果将不会是她想看见的。
自然,她也没有反驳的必要。
因为殷霄竹这句话,就是她希望他说的。
她可以铺垫,可以暗示,可以用那朵蚀骨花来陷害段阑生,用满脸泪水和瑟瑟发抖的身体语言,向所有人暗示故事的经过,让大家相信段阑生对她趁虚而入。
但是,她唯独无法以受害者的身份,发声指控段阑生。
毕竟,按照原书设定,她作为段阑生的舔狗,是绝不可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反咬段阑生一口的。
和段阑生睡了一觉,就相当于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去赖上他,要求他对自己负责任。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便是因为受到了这个人设的限制,她不能在明面上针对段阑生。否则,就会被系统抓到把柄,坐实她蓄意陷害男主、篡改剧情的罪名。
可如果她什么也不说,蜀山只根据段阑生的解释来判断因果对错,这件事就还有反转的可能。
因此,她需要一个在最后阶段代替她说话的人,一把能替她钉死段阑生的刀。
第一,这个人必须是行为不受系统操控的原住民。第二,这个人在蜀山要有声望和地位,说话有一定分量。第三,她要确保在关键时刻,这个人会站在她这边。
殷霄竹,就是她物色好的人选。
没有比他更好用的刀子了。
段阑生和她之间的这件事,最终只会有两个走向。不是结为道侣,就是结成仇家,做坏事的那一方被赶出蜀山。
殷霄竹花了那么多时间攻略她,都是为了把她这剂大补药锁在身边,她如今又掌握了他那么大的秘密。她一旦跟别人结为道侣,就会脱离殷霄竹的控制。
不管是为了她的血,还是为了监视她,殷霄竹都不会乐意看到她和段阑生结为道侣。
前些日子,她压着恐惧和排斥,多次在殷霄竹面前演戏,都是为了煽动他对段阑生的敌意和排斥感。但殷霄竹很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他绝不会动手。
现在,她就给殷霄竹送上了一个能名正言顺地赶走段阑生的机会。
没错,她确实不能开口说段阑生坏话。但眼泪、颤抖的身体、欲言又止的委屈神态……都可以暗示她的态度,成为她的武器。
她的目的就是引导殷霄竹得出“责任在段阑生”的结论。
之后的事,她不用再管了。殷霄竹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会有所行动。
为此,她还预先在脑海里模拟了殷霄竹可能会问的问题,以及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万万没想到,她都还没开始发力演戏,眼泪一滴没掉,殷霄竹就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不知道该说荒谬还是感到庆幸。
也许……算是好事吧。
在聪明人面前,少做一些,也就少错一些。这时候,她只要默认就好。
陆鸢鸢佯作低落,吸了吸鼻子,垂下脑袋,默默地往前挪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很依赖的模样。
空气静了一会儿,她终于感觉到,一只手伸上来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带着安抚的意味:“不要想太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养好身体,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陆鸢鸢没吭声,蹭了蹭他的腹部。
那只手顿了顿,却没挪开,移到她颊边。殷霄竹低下头,慢慢将她颊旁的碎发都拨到耳后,过了会儿,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说起来,我记得我当时把你带回了山洞。你为什么会去了这么远的地方,还和他在一起?”
听了这话,陆鸢鸢顿了一下,就抬手,轻轻推开了他,坐起来,仰目看他:“是因为你。”
殷霄竹的神情微微变了,唇抿了一
下,却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她继续说。
“我看到你躺在那里,伤口血流不止,蛇尾收不进去,很担心你会出事。我真的不想坐在旁边干等,可储物戒里没有合适的药,就打算出去找找有没有止血的药。但没走多远,我就迷路了,遇到段阑生。之后,我们遇到一群毒蜂,阴差阳错,走到了那个瀑布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