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捕蝉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早就被黄雀盯上。
大祭司洞悉了他们的举动,却放任他们这么做,如此一来,就既能赶走这些食国人,又能狠狠地打击到妖族内部跟自己相争的那股力量。
真是一箭三雕。
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都利用到了,就是唯独没有考虑到越鸿的性命。
无间池那种地方,修士自然可以逃出来,但如果是一个受了伤又有些神志不清的金丹修士……那可就未必了。
只不过,这位大祭司千算万算,大概也想不到,当越鸿濒临死亡时,她可以感应到越鸿的所在。所以,她直接跳过了他为她准备好的橄榄枝,找到了无间池。
严格算起来,这确实是妖族内部的纷争。但如果利用到了她身边的人,甚至伤害了她身边的人,她绝无可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继续忍气吞声。
两个侍卫似乎没想到陆鸢鸢在别人家门口也敢这么强横,面色微变,对视一眼,说:“请仙君大人注意言辞!祭司大人已经休息了,即使你要找他,也请明日再来吧。”
陆鸢鸢眼底的怒火昭然若揭,冷笑一声:“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他。他不出来,我自己进去请也是一样的,三,二——”
倒数到“一”时,台阶上的门突然开了。
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的。
陆鸢鸢的眼睛霎时微微一睁。
第124章
夜风轻拂过灯盏,光晕朦胧。
在今夜之前,对这个一直只闻其名的大祭司,陆鸢鸢有过不少猜想。但没想到,对方和她的想象一点也不同。
他既不青面獠牙,也没有三头六臂,穿着一袭沉黑的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黑发未梳,垂在身后,面上覆着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从眉眼到鼻子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张线条优美、色泽很淡的唇。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他额心的那抹红色印记,如同跳跃的火苗,像画布上点睛的艳丽华彩,从胜雪的肌肤下透出来,徒增几分妖异。
陆鸢鸢的眼皮微微一跳。一种奇怪的既视感游上了背脊,像蚂蚁爬动。
在昏影里乍然看见对方的轮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人。
但当对方往前一步,月光爬升到他面具上,这种无由来的既视感就消散了。
段阑生体态颀长,却是一身薄肌,这样的先天条件,让他不管长到多少岁,都有种轻盈矫健的少年感。
眼前这个大祭司,虽然站姿轮廓和段阑生有点像,但他的身形,每一处都比段阑生大一号,更挺拔,肩更宽,背更挺阔,胸膛更鼓,手掌也更大,是完完全全的成熟体格。
妖怪的人形一旦形成了稳定的成年态,就会维持着这个模样,无法跟橡皮泥一样捏成各种形状。
所以,当一些妖怪想色诱人类时,美貌不够,就会用幻术来凑。想彻头彻尾地改头换脸,就得披上不属于自己的皮。
何况……他的眼珠不是绀青色的,像剔透的琉璃。看她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两名妖族侍卫似乎想不到大祭司会出来,纷纷噤声,脑袋也垂得低低的。大祭司一摆手,他们就匆匆退走了。
随即,大祭司才看向她,似乎在等待她开口。
陆鸢鸢一定神,道:“看来阁下就是大祭司了,久仰大名。”
大祭司看着她,没说话。
她站在台阶下,他站在台阶上。
“我想大祭司如此神通广大,即使从没和我打过照面,应该也知道我是谁吧。”陆鸢鸢的衣衫一直在滴水,很快在鞋边聚起一滩水渍,她的神情毫无惧意:“深夜叨扰,实在是因为有些话不吐不快,请大祭司见谅。”
大祭司微微偏过了头,似乎在思索,等她说完,终于开了口:“仙君请说。”
声音平静,跟段阑生不一样。
虽然已经知道他不会在乎别人的命,但看到他连愧疚的模样也没有,陆鸢鸢心底那簇火就腾地烧了起来,话语就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我们受到妖王陛下邀请,出访妖界。不管是妖族内部的纷争,还是妖族与外界的争端,我们从来都无意参与,也不想被卷进去。我只希望,不会再有别有用心的势力将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或者是利用我的人去达成某些目的。我想,妖王陛下以上宾之礼接待了我们,那么,在妖界逗留期间,我们理应可以得到与这份诚意相当的充分保护。既然陛下今晚不在宣照,这些话由祭司大人来听,就最合适不过了。”
当然,就算很愤怒,她还是强忍住了冲动,保留了余地,没有把话全挑明了。
一来,越鸿还没醒。二来,她推论的证据来自于她偷听到的内容。就算命中率高达99.9%,真要对质,她也拿不出证据,拍在这个大祭司脸上。
到时对方一个不承认,还反咬一口她污蔑,她反倒落于下乘,还会彻底破坏双方的邦交。
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至少要让对方感受到,他们并不是那么地一无所知。
一口气把话说完,同时,她心里已设想出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但这大祭司的反应并不如她所想。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如同含着两捧冷冰冰的细雪,声音不冷不热的:“你很维护那个孩子,上次在角斗日,也见到你们坐在一起,他是你徒弟?”
角斗日?果然,那天他也有在观察他们这些来使。
只是,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重点抓错了吧?
难不成,是想表达看
人下菜碟的意思?表示只有她的亲信,才配得到好的保护?
而且,也许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家伙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好像在咬牙切齿。
陆鸢鸢心生警觉,皱了皱眉,强调道:“不管什么身份,只要那个人是使节团的一员,我都会一视同仁,维护到底。”
见她不否认,大祭司盯着她,还在执着之前的问题:“那就是说,他真是你的徒弟。”
陆鸢鸢:“……”
莫名其妙。
别人问天他答地。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越鸿和她是什么关系?
也罢,该说的她都说了。陆鸢鸢忍住窝火,掐住手心,深吸口气,说:“已经很晚了,我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就不打扰大祭司休息了。再会。”
她转身就走,就听见背后传来对方的声音:“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
陆鸢鸢脚步一顿:“那就最好不过了。”
留下这句话,她没有看对方是什么表情,就匆匆离开了。
.
回到仙使们暂居的宫殿,越鸿后腰的伤口在仙丹作用下已经止血。但在那种布满戾气的地方待过,他还没苏醒。乖乖不动闭着眼的样子,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的稚气。
妖族也派了医者过来,但真正给越鸿看诊的是同行的丹修。好在,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大概明天就会醒来了。
已经很晚了,陆鸢鸢安抚过众人,让大家都各自回房。
从池中出来后,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她的衣裳已经半干。锁上门,她一屁股坐在最近的椅子上,蹬掉鞋子,将裤管拉起来,看见自己小腿的皮肤出现了一片艳粉色的印记。
刚才,跳进无间池救越鸿时,她就感觉到,在混乱间,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开始什么不适也没有,找到妖族祭司的门口时,她已隐隐觉得肌肉有些不适,只是没表露出来。
这是撞淤了?
不,似乎不是淤血,试着用手指压了压,也不痛不痒。她一收回手,这片印记就突然像是活物一样,猛然扩大。与此同时,她的视野彻底黑了下去,就像世界的光源都被抽走,但身体的嗅觉、听觉、触觉却还在。
陆鸢鸢大惊,但没有自乱阵脚,维持着俯身的姿态,一动不动。过了大约几分钟,视野才复明,而印记还在。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鸢鸢迟疑了下,暂时不敢再胡乱刺激它了。
在使节团里,丹修出身且修为最高的人是她。妖界奇怪的东西太多了,如果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其他人知道的几率更小。
思索了下,她挪到桌前,写了一封信,送到金鳌岛,当然,用的不是妖族的途径送信,而用了他们自己的方式。
一眨眼,时间就到了翌日。
越鸿苏醒过来,讲述了自己遇袭前的记忆。真相和陆鸢鸢所料不差,凶徒是通过一种异香伏击越鸿的,而且,似乎料定了越鸿不能活着爬出无间池,他们压根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用的语言,也没有遮挡五官,很轻易就暴露了身份。
与此同时,妖族行动倒是很快,信守承诺,当天就给了她一个交代,将犯事的邪修全按律处置。还是大祭司身边那个叫白叶的妖族亲自将认罪书带过来的。
白叶恭敬地呈上一卷羊皮卷:“祭司大人今日一早便去了邙山,但临走前,他吩咐我们今日一定要将结果交给仙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