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了底下的湖水。
一个侍卫察觉到她的打算,连忙阻止:“仙君大人,您别冲动!从来没有谁试过从下面捞人的,我们还是等大祭司……仙君!”
不等他们说完,陆鸢鸢已纵身一跃。
从高处直直地落入水中,她的第一感觉是——冷!
不是冬天泡进冰水里的冷,而仿佛是一种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彻骨的、极度的阴寒。冷得纵然是有她这样的修为,也感觉脑子发僵了一刹。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四面八方的水波出现了不寻常的沸腾,无数东西开始冲向她,仿佛嗅到了血肉的鲨鱼,撕咬着她为自己布下的结界。
在这不知积压了多少年,可以刺穿她耳膜的尖叫中,陆鸢鸢闭眼感应,终于,再次寻觅到了一声熟悉而虚弱的意识。
她猝然睁目,目之所及之处,昏黑的环境中出现一星亮光,不顾一切地往前游去,终于看见了一个少年。
他的身体发着光,显然是落水时用了结界保护自己,然而,因为已经精疲力竭,结界已忽明忽暗。陆鸢鸢伸手一摸,发现他腰腹后方似乎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因挣扎太久,在她抓住他的同时,他的力气就完全泻掉了,结界溃破,血味流出,周围的攻击更加疯狂。
陆鸢鸢咬牙施法,将他护在自己结界中,带着他往上游去。匆忙间,总有无暇顾及的地方,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直到抱住怀里的少年,冲出了水面,如一道旋风回到了岸上。
“哗啦”一声,在妖族侍卫们的惊呼中,陆鸢鸢将昏死的越鸿放在地上,自己浑身也湿淋淋的。她暂时没管,快速地掰开越鸿的口,喂给他一颗仙丹,再将他翻过去,看他后腰的伤口。
这伤口扎得好深,确实是匕首所致的,而且,齿痕跟日炎手里的匕首也一模一样……
突然,陆鸢鸢的手一顿。
等等,有点不对……这个伤口……
就在这时,旁边的日炎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他面色大变:“你们做什么?大胆!敢用刀指着我?”
说着,他坐起来,好像才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又看见旁边的陆鸢鸢,面上闪过惊愕之色:“是你?你什么意思!把我绑来这里!”
等从侍卫口中听说了发生的事,日炎破口大骂:“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觉得我把他推下去了?少胡说八道了!”
突然,他怒目瞪向陆鸢鸢,稚气的面庞又青又白,指着她,恶狠狠道:“我懂了,是不是你设局陷害我?我明明是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困了,睡了一觉就到这里来了……”
这时,众人都听见天空中传来了嗖嗖几声御剑的声音。
看来,无间池的侍卫送去的消息已经抵达了王宫,傅新光等人闻讯而来,一看到这情形,又恰好听到了日炎的辩解,个个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还在狡辩!越鸿来到南境这么短时间,哪有和什么人结仇过,除了你,还有谁有动机?”
“分明就是你因为上次在角斗日丢了面子,才蓄意报复越鸿!”
“越鸿身上的伤口和你的匕首对上了,这又怎么说?”
日炎抻直脖子,怒道:“我日炎敢作敢当,你们休想冤枉我!等我义父回来了,要你们好看!”
双方吵嚷不止,傅新光一转头,看到陆鸢鸢湿淋淋地蹲在地上,衣衫都贴在身上,忙不迭地解开披风,给她披上,也帮忙查看越鸿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道斯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
“请各位仙使冷静一下,伤了越修士的凶手兴许真的不是日炎大人。”
陆鸢鸢的手一顿,蓦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众人也都闻声转头,看见了一个黑衣男人。
方才和他们一起从王宫出发赶来的,除了一众士兵,还有这个妖族。因为情况紧急,他们也没有多问,原本以为对方是士兵的头儿。但现在映着火把的光芒,看清这男子的通身气派,又隐隐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果然,男子很快再度开口:“向各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大祭司的副将白叶。”
说着,他彬彬有礼微微一俯身,才续道:“就在刚才,我们在宫外找到了陪着越修士回来的侍卫,侍卫受了伤,据他的证词,他们在回来路上遭到袭击。虽然拼命反抗,但因为在一开始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寡不敌众,还是很快被打倒了。他被拖到了一个废弃的房间里。那些家伙似乎以为他已经死了,只单独带走了越修士。但他认得那伙人说的语言,正是食国的那些邪修。”
傅新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食国那些邪修故意将罪名嫁祸在日炎身上?”
“正是如此。”白叶微微一点头:“妖族希望与修仙界建立联盟,即使暂时意见不一,也请诸位相信,我们不会用这样下作又愚蠢的手段来对付各位。倒是这些食国邪修,大概是不希望出现竞争者,才会想办法让我们双方反目,破坏我们双方的合作。”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被说动了。但一个修士还是有些怀疑:“可你说的这些,全是那个侍卫的一家之词罢了,口说无凭。食国的语言谁都可以学。要怎么证明不是你们把锅推在食国人的头上?”
日炎的面庞有些扭曲,显然是觉得百口莫辩,气愤至极。
可在这时,陆鸢鸢的声音响了起来:“不,伤害越鸿的应该确实不是日炎。”
日炎似乎没想到陆鸢鸢会为他说话,瞪大眼睛,仿佛看一个脑子坏了的人一样看向她。
立刻有人询问:“为什么?”
陆鸢鸢拿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在灯光中轻轻一展平:“越鸿腰上的伤口,确实是这把匕首的形状。但伤口是从上向下捅进去的,证明伤他的人比他要高,并且高很多。但日炎比越鸿矮小很多,不可能是他捅的。”
在这个证据面前,
众人都终于放下了疑虑。唯一表情最复杂的就是日炎了。显然,他既为了自己洗脱嫌疑而高兴,又为了当众被人评价为矮小而感到了恼羞,咬了咬牙,盯着陆鸢鸢。
越鸿还在昏迷,但血已止住。陆鸢鸢将湿了的披风解下来,往地上一放,站起来,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劳烦各位把越鸿先送回去,好生安置,我有一点事要处理。”
留下这句话,她就独自离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王宫中,朝着北庭走去。
穿过了那片花林,和白天时相比,北庭夜里的行宫门外有了侍卫。看到陆鸢鸢从林子里走出来,面若寒霜,衣衫湿透,两个妖族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请仙君大人止步!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陆鸢鸢强忍着怒火,态度也分外强硬,冷冷道:“让你们的大祭司滚出来见我!”
刚才那个黑衣男子的声音一响起来,她就认出了是今天下午,在这个地方给报信的人开门的那个家伙的声音。
当时,她以为这两个妖族密谋的是妖族内部的事,便无意参与。但是,发生了今夜的事,她再傻也能把二者联想起来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天下午,食国人对越鸿动手意图嫁祸给日炎时,大祭司的党羽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他没有阻止,还压着消息,放任食国人对越鸿下手。
按照正常发展,等到晚上,修仙界的来使才会发现越鸿失踪,并到处寻找他。而她这个使节团的头儿,十有八九也会因为人手不足,而傻乎乎地去找他求助。
她会和他待在一起,等到无间池那边传来消息,众人才会一起赶过去。
那会儿,越鸿十成十已经死了,尸体就算能捞上来也残缺不全,匕首造成的伤口形状即使有些不对劲,也不能再作为证据——谁知道它是不是被底下的东西二次破坏过呢?等日炎醒来,双方会在无间池前吵得不可开交。随后,日炎很可能会被下狱。等这个时候,他再派出白叶,施施然表示自己找到了真凶,揭穿真凶的真面目。
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其一,如果他被她亲自请到无间池,还找到了真凶,就能让她欠他一个人情。她欠人情,就等于修仙界的整个使者团都欠了人情。在未来的谈判里,他就能掌握主动权,甚至可以以此为借口,让她还恩情。
其二,他的手下找到证人,为日炎洗脱了罪名,左将军回来后,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那么,在无形中,就能将这号手握重权的武将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其三,她想,关于食国人的到来,妖族内部一定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大祭司虽然是妖王的左膀右臂,但妖王麾下总有与他不是一路的妖怪,那些势力拧成一股,也能和他较量。若没估计错,大祭司应该应该是颇为厌恶这些食国人、想将食国人赶出南境的。但是,妖王都不能一言否决的事,他更不能。
正好,食国人对越鸿动手了。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破坏修仙界和妖族的联盟,毕竟左将军本来就是反对派的,如果他的义子被冤枉杀了越鸿,一方觉得自己人被害死了,悲愤至极,另一方则觉得自己义子无端背上黑锅,冤屈难伸。这样一来,双方之间的矛盾将会被激发得再也无法调和,联盟也会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