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拿着那张新娘的照片,久久不语,打了个寒噤。
江席言轻声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在大雨的门外听见霍临说她与一个叫做白秀瑾的女子长得很像时,小珠只以为他在胡说八道,或者是夸张,现在看到照片,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江席言观察着她的反应,自己也忍不住感慨。
“实在是太像。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还以为……算了,可能上天注定,您与先生有这样的渊源。”
小珠听出他话里无限的暗示。
霍临会亲近她,是因为她与霍临的妻子长得如此相似,霍临即便失去记忆,也本能地信赖熟悉的恋人。
真是深入骨髓的感情。小珠有点想吐。
小珠花了一分钟压下生理性的反胃。
她不想让那位白小姐受伤,但他们的美好婚姻已经有了她这个污点。
她的存在就像白布上的一块污渍,无论它是大还是小,都是一样的刺眼。
她是一种客观存在上的错误。如果她以为自己的主观意愿还能对他们的婚姻带来更多影响,实在是一种自大。
她现在不论是歉疚退缩,还是恬不知耻,都不影响她对另一个女人来说已经面目可憎。
如果小珠还有力气为自己辩解,她会说,她不是主动来到这块白布上的。
这不是上天注定,是命运的戏弄。
可是重要吗?她的辩解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是被风暴席卷的一只蚂蚁,所有的呼救、求援、挣扎和犹豫都渺小得仅自己可见。
那她干嘛还要做这些无谓的事。
小珠问江席言:“你想要我做什么。”
江席言可能没想到她这么坦荡,反而愣了一下。
他坐到霍临刚刚坐着的那把椅子上,语气更加郑重。
“正如刚才所说,霍氏要在缅甸站稳脚跟,霍夫人必须与先生共进退,这是霍氏展现给市场的形象。”
“渔庄那晚霍夫人缺席已然令人生疑,接下来的场合,霍先生夫妇一定要共同露面。”
“我们希望小珠小姐能扮演霍夫人的角色,毕竟,您是我们目前最好的转机,我们会尽全力争取您的同意,只要您能帮助霍氏度过难关,我们会为您保障此后安稳至晚年的生活,永远不需要再为了生计发愁。”
小珠高烧未退,呼吸如火烧,眼睛也没力气完全睁开。
她转头沉静地看着江席言,看了很久。
久到江席言轻轻皱眉,小珠才开口。
“你告诉了我这么多机密,本来也没给我留下拒绝的机会。”小珠抿了抿
干裂的唇,“我很好奇,如果我不答应,你们会对我做什么?”
江席言扯开嘴角笑,看起来很亲切。
“怎么会,我们是合法的企业家。”
小珠也扯了扯唇,算是笑了一下。
药效上来,她连呼吸都很累,移开视线,淡淡地说:“我同意。”
江席言擅于把握机会,立即拿出一叠协议让小珠签署,厚厚的四五份,小珠几乎没有浏览内容,只是问了一句。
“在你们的能力范围内,如果我有别的要求,你们也可以帮我做到吗?”
江席言只反应了几秒,很快说道:“当然,您随时可以提出来。”
“好的。”小珠拿起笔要签下名字,又停了停,把笔放在,用江席言准备好的印泥涂满了大拇指,在每一份协议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江席言收拾好东西起身,又体贴地帮小珠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询问她:“要让霍先生进来陪伴您吗?”
“不。”小珠缓缓地躺了下去,整个人蜷进被子里,“我累了。”
江席言安静地带上门离开。
门外等待的霍临耐心已近极限,见江席言出来立刻迈步往里走。
江席言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变得不识眼色,没放开拉着门把的手,抬头看向老板,汇报道:“她睡了。”
霍临脚步顿住,盯着江席言,目光能割伤人。
江席言摸摸鼻子,这才让开了半步,但同时打开手里已经签好的协议给霍临看。
“小珠小姐很配合。”
配合得连江席言都觉得有点抱歉,难得的不忍心。
霍临翻动纸张,小珠在每一张签名页都按了手印。
江席言隐晦地提醒:“小珠小姐很疲惫,先睡了。点滴还在打,两个小时后要换药。”
霍临站在门前,没有再往里进,江席言适时地离开。
只剩霍临一个人,走廊和楼道变得寂静,但站在门外仍然无法听见小珠的呼吸。
霍临去医院接受诊治后恢复记忆的那晚,也站在同样的位置,小珠当时趴在门后陪他聊天,邀请他进去欣赏她的窗帘。
是他选择了拒绝。
那时他有点混乱,还没想好要如何安置小珠。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担心她一个人无法存活,又会投身风.俗.业。也不能继续和小珠保持像之前那样的距离,因为他的档案上是已婚。
想了一整夜,终于还是不能放开小珠的想法占了绝对的上峰,后来顺水推舟,由着事态发展,直到向江席言正式提出要让小珠代替白秀瑾,他才惊觉其实他心里早就有这个念头。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霍临承认。
但是是让小珠留在他身边的最好的理由,可以同时说服江席言和他自己。
他觉得小珠可能不会同意,可能会怒骂他的欺骗,对他生气,他可以再想办法哄她原谅。
但是事情发展得太快。
小珠去寻旧主,使他怒火上头,因此立即加速了流程,宁愿不再顾虑她的心情,也要封死她考虑其他选项的机会。可小珠签下协议的速度,比他思考的速度还要快。
小珠这么乖顺地按着他的计划行事,反倒让他迷茫。
就像已经准备好被猫狠狠挠出血印的人,用力揉乱了猫的毛发,而猫只是转头睡觉,那样迷茫。
他想象中,小珠可能还会哭,但是江席言说她只是疲惫。他觉得小珠需要他的照顾,但是江席言说她睡了,没有邀请他去打扰。
江席言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高超说服技巧吗?能让小珠这么容易就同意假扮他的妻子,他冥思苦想出来安慰和劝说的话都烂在肚子里,半句也没用上。
一切都顺利,但为什么他不是很高兴。
点滴里可能加了镇静安神的药,江席言出去之后,小珠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这次睡着以后,没有再做梦,不知道是玛温在天上同意了她的决定,还是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不想见她了。
再醒来,烧已经退了。
今日的药大概是打完了,手背上用胶带封着留置针,一片青紫的淤痕。
小珠简单擦了把脸下楼。
周义永经过看见她,立刻停步,询问小珠,锅里炖着粥,有没有胃口用一碗。
小珠没有拒绝。
周义永请她坐在高凳上稍候,帮她盛了一碗出来,用勺子翻动了两下散散热气,才端到她面前。
小珠察觉到周义永似乎把她当作欠缺生活常识的小孩子对待,尤其生病后更加明显,不知道是他本身性情温柔愿意照顾人,还是一种锻炼出来的能力。
玛温不会像他这样体贴,小珠,或者南达,遇到病痛时,玛温比她们还要手足无措,只会去买所有能买得起的药,向上天祈祷,请求神佛把她的女儿们留下来。
小珠不想让玛温一直磕头,就拿起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捏在手里,说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告诉玛温自己已经在降温,让玛温安心。
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用那个石头小羊降温了,有医生到她住的地方来帮她挂点滴,还有热锅一直为她温着粥,玛温应该要为她感到高兴。
周义永可能有一种不能让别人独自进食的礼仪,也搬了条凳子坐在小珠对面陪她。
他告诉小珠,这碗粥里用的主要食材是花生和红枣,在中国的膳食讲究里能够提气补血,正适合小珠养病的时候吃。
小珠停下勺子看着他说谢谢,感激地朝他笑笑,才继续往嘴里送,吃得很认真。
周义永顿了顿,又低声说:“先生很关心您,您睡着时,先生掐着点守着您换了两次药瓶。”
小珠仍旧是冲他笑一下,一语不发地又低下头。
周义永轻声叹气,有些无可奈何。
要成为霍夫人并不容易,尤其是以小珠这样的身份。
吃完两碗粥,周义永告诉她,江助理为她准备了一系列课程,等她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周义永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有些怜惜和犹豫的,可能觉得跟急病初愈的人聊工作很残忍。
小珠声音温和平静:“现在就可以。”
周义永沉默片刻,觉得拗不过她,替她拨了个电话,然后带她到了一楼,用指纹来了一扇沉重的木门,请她进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