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要经过一条长而宽阔的大道,才能看到庄园里培植的蓝花楹、塔白和月季,慢悠悠地欣赏过这些花草,才能够到达房子的大门。
小珠趴在车窗上看,学了一段时间建筑的专业,她也开始犯“职业病”,看见好看的房子,就忍不住想象如果是自己来设计会做成什么样。但其实“职业病”这个词实在是太抬举她,因为她根本只学了皮毛。
霍临和她一起来的。车辆在门口停下时,霍临先走下去,迈步绕到她这一侧,对她伸出了手臂。
在不久之前,去渔庄的那晚,他们还不被允许共乘同一辆车,现在却要在人前想方设法彰显亲密。
小珠牵起自己的裙摆,另一手搭在霍临的胳膊上,并拢小腿,轻盈地转下来,道路两旁的迎宾朝他们问好,小珠也回以礼貌的微笑,要把手收回来,霍临却没让,一只手隔着小珠的手背,按在了他自己的胳膊上。
小珠抬头看他一眼,没有提出意见。
霍临昂首阔步,领着小珠走上台阶。衣香鬓影的场合对于小珠来说太陌生,像不会水的人被带进海里游泳,身侧霍临的手臂是她唯一可攀附的浮木。
因此只要霍临不放开手,她也就牢牢抓住。
霍临察觉到她的力度,脚步略停了停,转头看她一会儿,说:“不用紧张。你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四岁的安娜被打扮得非常可爱,头上戴着一个尖尖的睡梦精灵帽子,浑身亮闪闪的,身后还用丝带做了一个翅膀的形状。
她牵着父母的手站在大厅中央迎接客人,吴加陵在缅甸很有地位,来给安娜过生日的客人非常多,都蜂拥上去和她行礼,男士半蹲下来亲吻她的手背,女士提起裙摆向她屈膝。
霍临倒不必这样做,走上去和吴加陵交谈两句,身后的人为霍临把礼物送上。
杜安莲看到小珠也很高兴,还向安娜说,这就是上次送了你东西的那个姐姐。
安娜显然并不知道“上次”是哪次,仰头看着小珠,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快乐像金粉一样洋溢在屋子里,咧着嘴笑,乳牙小小一颗,不怎么整齐地排列着。
小珠也对她笑,弯下腰摸摸她的头。
安娜更高兴了,招招手叫小珠更弯下来一些。
小珠照做了,安娜踮起脚,趴到小珠的肩膀上,伸出两条短短的手努力抱了一下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很甜蜜地对她说:“你是我今晚最喜欢的仙女。”
小珠反应过来,也抱了她一下,说谢谢。
再直起身时,发现霍临已经结束和吴加陵的讲话,正在看着她。
杜安莲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掌,做了个公主电影里常见的夸张表情:“恭喜你,霍夫人,得到了本场的真爱之吻。”
旁边有端着托盘的用人走上前,让小珠掀开天鹅绒布。
里面是一支镶满钻石的仙女棒,旁边立着一枚三角签,用缅语写着“来自精灵的真爱之吻”。
是小寿星送给她的奖品。
而且,小寿星还在期待着她的回应。
小珠眨眨眼,拿起那支仙女棒,一边挥动一边慢慢转了一圈,假装有仙尘落到自己脸上一样,闭上眼睛微笑着说:“太好了,感谢可爱的睡梦精灵。”
安娜特别满意,兴奋得一直蹦起来尖叫,想再去抱小珠,又害羞地缩回去,就抱着杜安莲的腿往上乱爬,不断发出大笑。
杜安莲忙着安抚她,用上海话连声喊小祖宗,连吴加陵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霍临的视线一直在小珠身上,有些深。
其他宾客的目光也都看过来,人群更加往这边集聚。霍临朝吴加陵点点头,重新牵起小珠,和她缓步离开。
小珠拿着仙女棒,被霍临带着进入会场区,发觉人影憧憧,暗流涌动。不同的人找着不同的借口往霍临身边缓缓靠近,尝试和他攀谈。
霍临拒绝了大部分,偶尔和其中几个人说几句话,也是无关痛痒的内容。
从他这里撬不开口,有人把主意打到小珠身上,端着酒杯朝她走过来,被霍临无一例外地挡了回去。
他们纠缠霍临时,霍临尚且面色平静,但有几个人冒到小珠面前之后,霍临肉眼可见地变得冷淡。
他跟旁边的侍从要来一条丝巾,披在小珠身上,问她是不是有点冷。
其实宴厅里的温度调得很正好,小珠并没觉得冷,但他已经给她披上丝巾,她也只能配合地说:“是的,有一点点。”
“嗯。”霍林伸手把丝巾拢紧些,把领口完全遮住,叮嘱她,“别喝冰的。”
他这样一番动作下来,旁人也就识趣地不再靠近小珠了。
小珠乐得清静,默默顺着他的动作把自己往远挪了些,扮演一个安静的只会微笑的木偶娃娃,摆件一样站在霍临身边。
只要站在他身后就什么也不用应付,这样感觉挺好,至少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堂皇。
小珠捧起桌上的一杯花茶,放在嘴里慢慢地饮,结果尝到一点苦味。她不喜欢,要把茶杯放到回收托盘里,过了一会儿再转身,霍临身边已围满了穿西装的人,把她从原来的位置挤出去了。
小珠咋舌。
这些人一开始的面目还保持温和,时间一长,越来越躁动了。原来有钱人急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像闻到蜂蜜的蚂蚁,探着触角一个劲往里爬,想方设法地往霍临身上巴。
小珠都怀疑霍临会在这里被他们给分吃了。
但霍临应付得其实并没有小珠想的那么艰难,他甚至还从容地
能分出心神在周围找小珠的存在。
小珠看他目光在到处搜寻,就抬起手朝他摇了摇。
霍临立刻捕捉到她,想往这边走过来,然而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阻拦。
霍临只能隔着距离,颇有些用力地看她一眼,大致意思是别乱跑,稍等一会儿。
只这样短暂地交流了一下,很快霍临被更多的人群淹没。
小珠想点点头答应他,但他也看不到了。
小珠只好独自信守承诺,在原地靠着桌边等他。忽然之间觉得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又一次想起那个渔庄的夜晚,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小珠深吸气,闭上眼。
她落单了,又没有能占着手的事情,于是显出一点彷徨来,很快被人捕捉到。
一个侍从走过来,在她身侧弯下腰:“霍夫人,楼上的太太们请您上去聚一聚。”
小珠打起精神,朝楼上看了一眼。
门都关着,看不出什么,小珠问:“是谁邀我呢?”
侍从级别不高,认不全人的,不知怎么回答,快憋出汗来。
小珠没有为难他,换了个问题:“那,你知道有哪些人来么?”
“听说,杜安莲会来的。”
小珠稍作思索,点点头:“那请她们稍候。”
她扮演着霍夫人,那些冲着霍临来的高官富商她可以不给反应,但和这些太太们的交际是她的正经事,是不能一味推辞的。小珠找人给霍临带了话,说明自己的动向,跟着侍从上了二楼。
推开门,里面的面孔全是陌生的,杜安莲并不在,或许是还没到。几个人围坐在牌桌前,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论年纪的话,她们看起来都比小珠大些,招招手让小珠进去。
“大名鼎鼎的霍夫人,久闻不如见面,听说你的名号已经一个多月,今天总算见到人了。”
小珠朝她们微笑,点点头:“你们好。”
她回身带上门,手臂轻轻摆动,腰又细又挺,其间绰约的风姿,其实女人最懂得。
贵妇人们露出了与杜安莲那日无异的艳羡表情,有人忍不住地问:“你与杜安莲是同乡啊?她管你叫妹妹,你们是同父还是同母。”
这几位都是缅甸人,小珠也用缅语回她:“我们都是从中国来的,杜安莲照顾我,所以叫我一声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
“你的缅甸话讲得这么好!”对方惊呼。
小珠谦虚:“来缅甸之前学过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有心了。”对方感叹,又很顺嘴地道,“杜安莲到现在也只会讲那几句,你好,谢谢,吃了没。”
另外几个嬉笑起来,指着小珠说,“你比她好多了。”
这可是在杜安莲的庄园里。
小珠当然不接这个话,低头理了理自己的鬓发。
“你们看她,呆呆的,当年杜安莲刚嫁过来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呀。”
来了个新鲜面孔,她们很感兴趣,又问:“那你再讲几句中文来听听,唱个歌儿什么的。”
小珠大概知道了。
杜安莲请她来,把她安排和这些人坐在一处,是想用她来讨好她们。
唱歌,说话,她们把人当鹦鹉。
这几个贵太太与她无仇无怨,没理由这样折腾她,原因大概还在杜安莲身上。
杜安莲在她们面前把小珠称作妹妹,让她们把小珠当成了杜安莲的投影,又看小珠年轻,模样温顺,夹在话里面作弄她两下,以为她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