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指着那块福石,被霍临立刻抓住手指按了下来。
她撇过头,看见霍临面色有点严肃。对上她的视线,霍临又慢慢展开眉眼,露出漫不经心的平静。
很温和地教训她,好像只是在提起一个常识一样:“佛家的东西不要这样指,不礼貌。”
“噢。”小珠答应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够诚心,仿佛还会继续调皮捣蛋,所以霍临抓着她的手没放。
小珠想了想,看着霍临说:“他们说这是送来给婚礼用的,什么婚礼?”
霍临也在看她,不知道想些什么,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入乡随俗,办一场缅甸的传统婚礼,彰显我们的文化认同,能更好地融入这里。”
小珠沉吟着,没有说话。
霍临等着她的回答,呼吸都有些凄凄的。
她仍沉默,一直沉默,霍临目光飘了一会儿,移开了,又补充道:“也不必那么严肃。我们可以省去一些步骤,比如佛教巫师祝福,我们都不信教,可以免了。”
“你还想过请巫师?”小珠很惊讶,“在神佛面前说谎话,你不怕被惩罚吗?”
霍临抿着唇不出声,小珠的手指还被他抓着,顺势往他那边靠过去,像一只很挑剔的猫,要寻找比沙发更软更温暖的坐垫,爬到了霍临腿上,侧坐在他怀里。
小珠仔仔细细地瞅着他,又说:“神罚,很可怕的。”
霍临的鼻梁很高,看起来就很倔,说:“我怕什么,祂能怎么罚我。”
小珠立刻举出了他装酷的证据:“可是你刚刚还叫我,不要用手指指那个石头。”
即便是霍临也没有办法否决两分钟之前的他自己。
“总之,”霍临撇开脸,“这个环节去掉。那现在没有别的问题了。”
“当然有。”小珠打开司仪发来的完整的主持手册,“你看这里和这里……”
霍临来不及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她:“不行,本来缅甸的仪式就不算复杂,再省就没有了。”他声音高了几分。
小珠收起手机,仰脸看他。
“可是,现在的流程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场真正的婚礼。”
小珠从小在缅甸长大,她知道他们准备的笼基和特敏的样式代表着什么,这些文化符号对她而言自带象征义,就像欧洲的婚纱,中国的凤冠霞帔。
霍临顿住,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有无尽涌动的暗流,而小珠好像第一次能够看清其中的内容。
数秒后霍临才能开口,嗓音里有喑哑的委屈:“……不能是真的吗?”
小珠望着他,即便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但听到他说这句话、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挛缩起来。
好在她已经习惯性掩饰自己失态的情绪,神情始终未变,叫人看不出端倪。
霍临在她脸上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一丝宽容和愿意,失望地抿紧了唇。
“算了。其实只是一场表演而已。”他下了定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吗?
小珠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手心底下的肌肉僵硬得像铁块。
如果只是表演,为什么他要提前去请三生石。为什么给三生石刻字的时候,要刻意绕过现有的中文名和法文名,非要给“白小姐”取一个新的英文名。
为什么他给“白小姐”取的英文名,她去查含义,查到的是“珍珠”。
宴会就在第二天。
小珠穿着礼服站在霍临身侧,和他一起向来宾打招呼。
熟悉的宾客倾身与小珠拥抱,水晶灯大白天也亮着,将小珠耳畔的天鹅形状耳坠照得流光溢彩,竖琴师弹奏的乐曲悠悠蔓延,香槟塔瀑布流动,仿若应和着背景里的音乐。
小珠的微笑没有停过,像任何一个过生日的幸福的人,戴了王冠,切了蛋糕,收了数不清的礼物。不知道过了多久,用来演奏的竖琴换成了桑柯琴和围鼓,宾客们被邀请进入下一个宴会厅,小珠则去休息室换衣服。
休息室离宴会厅不远,小珠褪下礼服裙的同时,能从音响里听见司仪的说话声。
他夸耀白秀瑾的美貌,又赞扬霍明渊的俊朗,然后以十分婉转动听的语言,描述了一遍他们的爱情。
并邀请在场的所有宾客一同见证,这对新婚夫妻在缅甸举行的另一场特别的婚礼。
缅甸四月中旬到七月中旬处于佛教僧侣安居期间,一般是不筹备婚礼的,他们的这场“婚礼”也只有仪式而已。
小珠换好了缅甸的婚服,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金线刺绣,黎娟伸手,将她扶起来。
她被梳了新娘盘发,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串新鲜的茉莉花,花蕊还沾着露水。
小珠光着脚,由黎娟牵引着,在檀香木地板踩出温润的声响,走到门边,抬眼往外瞧。
霍临穿着白色薄纱制作的笼基和短上衣,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笼基上刺绣的图案与她膝上的图案相对应。
他身材高大,定而安稳地站着,朝小珠伸出手,让小珠想起很小的时候,玛温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出现过的某位王子。
这只是表演吗?
小珠慢慢地往霍临的方向走。霍临说过,没有人可以演那么久,她当然也不可以。在巨大的谎言中,她也会恍惚,在一声一声的白小姐、霍夫人中,她有时也忘记自己的名字。
那么霍临也会在这个谎言里忘记原本的他自己吗?他是不是也会迷失。
小珠把手心搭在霍临的手上。
她有点晕眩,脚步仿佛踩在云端,目光在四下游移。
她看到她和霍临的照片被摆在各个角落,让所有来宾欣赏,很亲密的合照,照片上她笑得有点开心。
霍临牵着她在一座烛台前停下。
柚木地板映着烛光,像一片流动的晚霞。
周义永用银钵盛满清水,水中漂浮着玫瑰花瓣和一片金箔。周义永的脸上是小珠熟悉的、温和的笑容,眼角的褶子让他看起来充满慈爱。
周义永掬起钵中水,慢慢倾洒在小珠和霍临交握的双手上。
纯银的托盘里摆放着九种吉祥物,椰子、茶叶、盐巴、葱头、稻谷、辣椒、槟榔、金币和一方檀香,窗外吹来的风据说来自曼德勒山麓的风,将桌前的银铃摇出轻盈的旋律。
霍临扶着小珠跪坐在铺满茉莉花的地垫上。
司仪代替巫师,将两人的小指用金线缠绕,又在发顶系上鸳鸯结。
这是一场巨大的、美丽的、令人溺毙的谎言。
小珠听见司仪声情并茂地高声歌颂她与霍临的爱情,感谢各位来宾的见证,并邀请新郎对新娘落下亲吻。
这是仪式的最后,高朋满座,鲜花簇拥,霍临和小珠身旁放着话筒,他们几乎呼吸都能被所有人听见。
霍临低下头,看着小珠,小珠的睫毛在水晶灯光下颤动着。
司仪尽职尽责地在前方引导,并念出新郎的名字。
小珠跟着叫了霍临一声:“霍明渊。”
司仪又念了新娘的名字。
霍临也跟着叫小珠:“白秀瑾。”
司仪高声把氛围推到顶点,霍临绅士地扶住小珠的手臂,俯身相就,轻吻落在了小珠脸侧。
此起彼伏的叫声和笑声从宾客席上涌出,潮水一般向小珠涌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淹没。
小珠闭着眼,露出幸福的、甜蜜的笑容。
霍临的轻吻离开,在人声鼎沸的间隙,在司仪手稿上的流程之外,又叫了她一声:“小珠。”
台下沉寂两秒,小珠发呆的目光落在霍临的眉心,他拥着她,凑得更近了,吻在她的唇瓣上。
小珠以被拥抱的姿势仰着头,忘记了闭眼,水晶灯的光芒在她视线中留下一片光斑,让她的整个世界变得绚烂而虚假。
她听见黎娟在又一波喝彩的人声中有条不紊地解释“小珠”是霍先生对白小姐的昵称,仿佛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旁边甚至有缅语翻译做实时的传递,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感觉到霍临的手挤进来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不过分亲密,但揽得很稳、很紧。
她看见这个巨大的谎言、虚构的童话,被一点点篡改,填满,被霍临变成真实。
第38章
霍临的吻从她唇上离开,在人声鼎沸里很安静地看着小珠的眼睛,看见她发呆、怔愣,不可置信的神情。
霍临微微笑了一下,温热的指腹在小珠脸侧用力的磨蹭。
拉着她站起来,关闭了身后的收音话筒,经过她耳畔时,声音低而清晰地留下一句。
“怎么那么惊讶,之前明明跟你说过的。”
小珠本来很茫然,不知道霍临指的是哪一句,他们说过的话太多了,但霍临明显意有所指,好像是默认她一定会记住的话。
小珠脸侧被蹭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麻发热,愣愣地被霍临拉着手腕带离宴会厅,穿过众人的祝福声去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