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定定地望着她被烟火气熏得又红又软的面颊。
小珠偷空瞥他一眼,似无意一般提起:“请人吃饭一般要在哪里呀?有没有推荐。”
霍临拿着湿巾用力擦筷子的动作顿了顿,重复道:“请人吃饭?”
“嗯嗯。”小珠低头啃肉,“请同事。”
霍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了,又重复:“同事?”
霍临稍作踌躇:“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小珠抬头,打量他,没直接回答。
“问这个做什么?”
霍临抿抿唇:“推荐餐厅当然要这些信息作参考。还有,什么年纪?”
小珠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霍临从眼尾到面中绷紧的肌肉泄露一丝慌乱,才说:“都有。”
“男、女都有,什么年纪都有,以三十岁上下为主。”
云吞面端上来了,热气蒸腾在他们之间,氤氲了小珠的面容。
小珠说:“他们说,谈恋爱了要请客吃饭。”
看霍临怔愣着,小珠又补充说:“我们昨晚,不是说好要重新开始吗?”
“虽然我们之间现在还不算什么,但我已经告诉他们我有约会对象。如果顺利的话,总要请他们吃一次饭的。”
霍临呼吸像雨后的树叶一样颤抖,张嘴,嗫嚅几次又闭上。
汤汁清亮,香气扑面,霍临隔着飘摇的热气看小珠,如同跌进一场甜蜜的雾里。
方才看到那个年轻蓝毛时心里的酸涩如同大晴天落下的雨滴,刚沾湿了胸口,就被蒸发殆尽,连一丝褶皱也没留下。
他现在没立场不高兴,心里有酸溜溜的想法也一径忍着,可是没想到,什么也算不上的他,也被小珠给了名分。
小珠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说了多么动人的话,话音落下就忙着吃云吞。
一口咬破薄皮,滚烫的汤汁溅在唇角,小珠慌忙吸着气吐舌头。
霍临连忙站起来,伸长手臂从冰柜里取冰柠茶插上吸管喂到她嘴边,叫她慢一点,以免烫到上颚。
小珠没空回答他,手里端着勺子,舀着半颗云吞,仰着脖子喝霍临手里的水。
差不多要喝好了,就嗯嗯两声,霍临把饮料瓶收回去,小珠又急不可耐
地低头吹两口,吃掉剩下的半颗云吞,虾肉脆脆的,浸了一点酱油,在齿间咯吱作响。
霍临安静坐着,极为的老实乖巧,双眼却死盯着她。
小珠感觉到霍临的视线了,烫在自己后脖颈上,像枚印章。
她唰地一抬头,霍临就露出温和的微笑,小珠来回扫他两遍,又低头吃面,但很快又感觉到脖子后面烫烫的。
这样来回几次,小珠都没有能抓到霍临的破绽,她也放弃了,装作吃得很忙的样子,没有再抬头。
她知道霍临为什么这样凝视她,可能对于昨天才提出“重新开始”的请求的霍临来说,她配合得有点太过分了。
但小珠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两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说的重新开始,是真的从现在这一刻,好好地开始。
他们从前有太多的信息差,两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塑料袋在尝试亲吻,他们之间有各种枝节蔓生,彼此都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小珠不想再经历那些了。
大风大浪已体验过,现在只想懒洋洋地躺着。
如果独自一人,她会躺得很安宁,如果霍临来到她身边,她就会握着霍临的手一起躺下来。
她不希望霍临待在她身边,是因为霍临还留在两年前走不出来。霍临不需要再整日提防、以保护者的身份自居,担心她再受到伤害,或者什么别的阴影。
小珠不想让霍临有多余的顾忌,那些试探、吃醋、愧疚,都不是她想要的,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阻碍再来证明什么。
小珠愿意和霍临再试试,也并没有什么必须要达到的目的或终点,只是想看看,在离开了所有的惊心动魄之后,他们变成两个平淡的普通人,到底能走多远。
她在打下“可以”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期待霍临要提供给她多么热烈的爱情,而是想尝试有霍临的未来是不是会更好。
而且小珠自认现在已经有足够处理好自己生活的能力。
她可以姿态非常轻松地在身边为霍临留出一个位置,开诚布公地跟身边所有人说她在尝试约会,如果有一天要收回这些,她也可以从从容容,完全保留主动权。
小珠叫了两碗面,另一碗摆在霍临面前,霍临却没有什么食欲。
勉强吃了两口,就克制地停下,仿佛身体的所有机能都调动来凝视小珠,好似看守着一个欠他几千万的债主,不能叫她跑了。
霍临的血液在胸腔里沸腾,背后已凭意念生出数只无形的触手,在夕阳西下的空间里盘绕着,对准着小珠,张牙舞爪地按捺着,预备着要抓牢她。
小珠待人这样好,一个刚得到机会的追求者也能有名分,不给人自怨自艾受委屈的余地。
这样的安全感他以前从来没有给过小珠。
能重新追求小珠,他是捡了多大的便宜?这是他剩下的仅有的机会,若是把握不住,把这便宜叫别人拣去,他不如一头撞死。
行人逐渐变得更拥挤,临街的小摊好几次差点被人踢到。
商户一边用粤语骂人一边熟练地把小桌往里扯了扯,让自己的顾客往里挤一挤。
霍临把椅子挪过来挡在小珠外侧,把自己碗里剩下的云吞都夹给她,看她努力嚼嚼嚼,沿着碗边张嘴,就从红红的唇瓣里滑进去一颗。
铁皮棚外的车水马龙哗哗流过,而摊档的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油迹斑斑的地面上,紧紧挨着、缠着,舍不得分开。
坐在电车上,天边正好沉落半颗夕阳。
电车朝着夕阳行驶,沿着轨道穿过楼宇之间,橘色的光斜斜涂抹在两边的旧楼上。
车上的游客似乎正是为此而来,齐齐高声欢呼,摘下帽子以图竭力看得仔细,不停地从各个角度拍照。
小珠被他们的热闹惊到,也从座位上直起身子睁大眼睛打量,偷偷观察他们的表情,学着去看他们角度里的风景,哪怕自己正在经过此地,也生怕自己会错过此地什么了不起的风景。
霍临托着她的手臂,从背后撑着她,以防她跌倒,小珠回头看他,说:“我们也来拍照。”
在霍临发愣的时机,小珠已不由分说,长按打开了手机相机,举得远远的对准自己。
“快点笑。”像照镜子一样,小珠对着屏幕里的霍临说,准备按快门。
霍临努力抬起嘴角,说:“我在笑。”
“我看不清楚,你再笑认真点。”小珠保持笑容呲着牙,声音也变得扁扁的,光打在屏幕上,雾蒙蒙的一片,镜头里的霍临看起来帅气而严肃。
另一只更长的手伸过来,接过她的手机,拉得更高,朝下内扣,排除了反射的阳光,屏幕里的人像突然变得清晰,霍临的吐息在她脸颊边,沉声问她:“这样看。”
小珠一下子看清了,霍临正把嘴认真地拉宽,试图展露出最努力的笑容,眼睛都在用力,像一只奇形怪状的鸭子。
看到这个小珠已完全受不了了,突然大笑出声,倒在霍临伸长的手臂上,好在整辆电车都在欢欣之中,她的快乐也并不突兀,霍临下意识低头扶她,右手不小心按下快门。
那段最有名气的路程已经过了,车内众人纷纷坐下来检阅照片。
小珠也立刻打开相册,照片的时机卡得很好,一束金光从左上角打下来,给两个人的面容镀了一层柔光,她躺在霍临手臂上大笑,围巾裹着微乱的发丝,霍临微微垂头看着她的笑容,唇边也跟着泛起微笑,眉眼如故。
小珠扣着手机的指节稍稍用力紧了紧。
过了一会儿,小珠滑走这张照片,发出掩饰的叫声:“怎么没拍到!我要拍你的鸭子脸。”
霍临那时也看到了屏幕上自己一闪而过的丑表情,被吓了一跳,心里很庆幸没有拍到。
结果小珠要求他要再来一次。
霍临摇头,看左边,又看右边,就是不看小珠的镜头,说自己已经忘记要怎样做,办不到了。
小珠不甘心,把镜头对准他凑得极近,拉着奇奇怪怪的角度,终于拍出一张足够让人无法称赞好看的照片。
她给他的下巴拍了一张独照。小珠还把照片放到霍临面前去看他的反应,然而霍临看了一会儿,辨认出是什么之后,连片刻的恼怒都没有,还眉眼弯了弯,有点怀念的眼神,脱口而出:“这种照片居然还能成系列。”
小珠愣了下:“什么系列。”
霍临也像是反应过来,闭上嘴:“没什么。”
越掩饰越不对劲,小珠狐疑地瞪着他,总觉得他有隐瞒自己的事。
霍临和她对视,抿抿唇,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当着小珠的面解锁打开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