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相册很干净,几乎只有一些截图、二维码,往上一滑就是几年前。
霍临非常习惯地点开其中一张照片,示意小珠看。
照片里只有一片淡淡的粉色,还有一点绒毛,小珠看不明白,直到霍临的指腹轻轻从她鼻尖划过。
小珠猛地抬头,看到霍临刚好收回手,正冲着她浅笑,眼眸里情绪莫名深沉。
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你什么时候拍的。”她假装很凶地问。
霍临摇头:“是你拍的。”
他非常坦白地交代了一切,关于他如何无意之间打开了她的第一部手机,无意之间发现了这张照片,又无意之间把这张照片传送到自己的手机里,保存至今。
小珠发愣,默默无声,霍临却笑得有些淡淡的愉快,还和她说,她拍照的水平真是稳定发挥,有这个天赋创作出同类型的作品。
他还说了些什么,小珠听得模模糊糊,无法回答,扭过头看窗外,好像窗外的风景忽然开始令她感兴趣。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
为了求得轻松,她一味地推开两年前的旧事,并且希望霍临也能完全放下,觉得这样才能够重新开始。但其实,或许对她来说轻飘飘已经逝去的事情,对于霍临来说就是很沉重,就是没有那么容易能放下的。
正如霍临现在对她轻松展示的、这张收藏得过久的照片,也让她感到沉重,甚至呼吸不畅。
一张照片,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成熟的成年人,也不应该为了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小花招而生出不必要的感动。
但它就像是一个切口,让小珠终于能够真切地代入了霍临的视角,有一点落地了,真实地意识到,在他们分别之后,霍临确实是思念、寻找了她两年。
——重逢之后直到现在,小珠都并没有相信过这件事。
她心里的霍临最深的印象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说一不二的人,无法想象他去浪费生命。
但因为这张照片,失忆的霍临,霍明渊,和现在的霍临,终于完全地重叠到了一起。
原来这次傲慢的是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用很温和、很成熟的方式对待霍临了,但其实她的心底也没有真正放松过。
她其实一直在怀疑,怀疑他们现
在的纠缠只是因为回忆太轰动而产生的余韵,可是连她也忘了,在那个破旧的小平房里,他们其实早就已经一起吃过最普通的食物,度过最普通的日子,并对彼此产生了很多的喜欢。
只是他们都没有机会说过,后来的时光又被兵荒马乱占据。
或许现在只是又把时间的指针拨回到了最初。
小珠看着窗外,吹着经过的夜风,感觉到身边的霍临一直在小心地向她凑近。
他大概不理解她忽然的沉默,所以想看她的表情,但又不敢凑得太近,所以他身上的温度始终在她身畔萦绕,像一只在它自己的规定范围内试探的猫。
小珠还是没有回头。
但右侧的手指在公车的座位上移动,碰到了霍临的手指,覆上去盖住,握住他的无名指和中指,摸到了他的心跳。
海滨到了。
昨晚霍临像发调查问卷一样对她提出数个问题,问她会不会骑自行车,想不想学,愿不愿意到海边玩。
小珠一一做了回答,所以霍临今天约她的活动是在海边骑单车看日落。
但现在他们迟到了二十分钟,因为问卷里没有预料到小珠会突然想在路边摊吃一碗云吞面。
单车车轮碾过海滨的碎石路,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夕阳很浓很暖,像被单车碾成了热乎乎的傍晚。
海风裹着咸咸的气息,卷动霍临的衬衣下摆,远处渔船的帆影在粼粼波光里晃,也在小珠的眼眸里晃。
天已被染成渐变的橘,从金色到妃粉,边缘晕成朦胧的紫色。既已错过日落,就不必再追赶了,小珠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动,霍临从后面跑上来,手上的帆布袋子里装着两瓶冰汽水,冰块碰着玻璃杯壁撞出轻响。
霍临把帆布袋挂在了车把上,教小珠骑单车。
小珠骑得歪歪扭扭,偶尔能在霍临的扶持下往前转几圈车轮,但始终不敢让霍临松手,一保持不住平衡,就控制不住要往霍临身上倒。
过了一会儿小珠就怀疑霍临的动机,问他为什么非要在海边教她骑单车。
霍临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承认这也是他之前收集到的攻略之一,可能海边散步的人比较少,氛围比较休闲,更适合一对一的自行车教学,比较容易学会。
于是小珠闭上嘴,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下了对路上那些明显影响平衡、使人东歪西倒的细碎石子的指责,还夸他真是聪明。
第73章
霍临追人的方式方法完全是通过搜罗各路资料习得。
每次约会都是一次考试,小珠是现场评卷人,给他当场打分。
他像一个刚翻开书本学习就立刻要上考场的学生,每堂考试都在卷面上竭力写下自己背会的所有内容,但每答一道题都战战兢兢,心里一丝底气也没有,怀疑自己的知识体系完全是八面漏风,而且还要怀疑自己的教辅材料是否可靠,可以说根本就像是一朵浮萍,在水面上飘着,飘到哪里算哪里。
每一场考试中,他自我怀疑,心慌意乱,孤立无援。
霍临对这种状况很没有办法处理,因为他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境地。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不做无把握的事,哪怕天崩地陷他也必须保持对自己的绝对信任,这是身为一名有指挥权的军.官基本的素养,也是他从不曾更改的习惯,然而现在霍临对他自己天天怀疑、天天审判。
今天送小珠回酒店,她上楼前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也没有笑,就那么低着头进了电梯。
他肯定是哪里做错了。
霍临静静地并着双膝,手心放在膝盖上,坐在没有放水的浴缸之中,在脑海中不断复盘分别时小珠的表情,猜测她的心情是普通还是不高兴、不高兴到了什么程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高兴的,已经持续一个小时。
想得额头冒冷汗,想不出来。
晚上九点,电话准时响起。
两年前受伤之后,在做康复训练的同时,父母也给他安排了心理治疗。
从最开始每天都要接受问诊,到现在一周一次,准时准点,不能缺席。
霍临从浴缸里迈出去,拿起手机到客厅接听。
医生打来的是视讯,接通之后,霍临看到对方坐在灯光柔和的房间里,正捧着一个文件夹放在膝盖上,与他平视。
霍临向他点点头。
医生抬手和他问好,观察了一下他身边的环境,大概猜出来:“你在假期之中?”
霍临还是点点头。
“这次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你现在在哪里?”医生一边发问,一边在文件夹里不断记录。
“香港。”霍临说,“我找到她了。”
医生手中的笔尖一顿,停滞了大概两三秒,霍临还以为是网络出错,把状态栏拉下来检查了一下。
手机里响起哗啦啦翻纸张的声音。
医生拿着文件夹不断往前翻,一目十行地看,似乎在确认什么,十分头痛。
过了一会儿,医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霍临说:“霍先生,请您直视我。”
霍临依言照做。
他并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而且对于两年前他的状态,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确实需要得到心理医生的帮助,所以这两年来,每一次治疗霍临都尽力配合,医生也因此夸过他,评价他的治疗成效比预想的要好。
确实比预想的要好。
但医生当然不能跟患者直说,这只是委婉托词。
霍临这两年的心理治疗其实几乎没有什么进度可言,他们所取得的成果只是把霍临的数值稳定在比他最崩溃的时候稍好一些的状态,不至于确诊疾病,也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和工作。
但是医生团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霍临能够保持这样的稳定只是因为他自己想要维持这个状态,他不想被视为一个过于危险的人,以免许多行为受到限制。
比如一年几次的“出国旅行”。
霍临每一次假期都用在缅甸,那个地方是伤痛最深的心结所在,从理论上说,应该要尽可能地远离、回避,让时光慢慢地一点点磨平痕迹。
因此家人和医生都曾用多种方式劝阻,但都没有效果,最后只能妥协,毕竟每个人对待心结的方式都有所区别,尤其是霍临这样经过千锤百炼、心志异常坚定的战士,不能强行按照同样的方式治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双方都已经非常习惯。
医生会对处于假期之中的霍临格外关注,霍临的性格使他并不爱多话,但平时的心绪如古井一般静止无波,难以找到突破口。
但每当他踏上去寻找那位小珠小姐的旅途,他就会变得鲜活一些,会主动与医生交谈、倾诉,哪怕只是遇到一群羚羊,路过一条黄沙遍布的乡村小路,他都会细细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