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即使白天再表现得多么积极乐观,不断用笑脸来装饰自己的桑意,也仍然逃避不了,在深夜里,不断确认自己不断失去的人生。
无论是最疼爱她的父亲,英年意外去世,还是一声不响在高中时,便抛下她离开的母亲。
可只有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一直在拼命的靠近她,给予她。
他的到来根本不需要打招呼,他的闯入不断告诉她,她是如此被人需要着,而至少在这个人的世界里,永远也不能缺乏,她这抹独特的色彩。
她不再被人抛下,而是被人需要。
可即便如此,尽管每一次,她在内心确认自己对陈恣的感情时,都会告诉自己。
他是他,陈瀚海是陈瀚海。他是陈恣,不是陈瀚海,她不能将陈瀚海造的孽,全部算到他的儿子头上,这对陈恣一点也不公平。
可她越这样想着,却也越提醒了自己,心里那道,复杂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是真实存在的,不知何时才能褪色,彻底淡忘。
“嗯?桑意,怎么还那么喜欢发呆?想什么呢?”陈恣显然不满她的沉默,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径直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对上她那双澄澈的大眼问。
桑意却立即站起了身来,向车前走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句:“我又不是狗。”
陈恣留在原地,落在桑意的背影上,一双黑眸有些晦暗不明,刚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桑意那双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两人坐回车里,刘纪已经轻车熟路的,将车向陈恣市中心内的那栋别墅里开去。
桑意低着头,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衣袖,转头偷偷看了一眼,一贯在她耳边话多,今天却变得有些沉默的陈恣一眼。
车窗外的灯光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好看侧脸,忽明忽暗,比起高中时期,那个痞帅张扬,总有些漂浮不稳的陈恣,多了些成熟深沉的气质。
他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刚刚不回应他,不好好回答他的话?
一路沉默里,桑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伸手摸了摸正乖乖咧着舌头,坐在他们中间,毛茸茸的雷诺一把,随即张了张唇,向他问道:“陈恣,以前陈家,半山上那栋别墅,你还有回去过吗?”
“没有,自从我爸去世,我妈的遗物,我也让人清点带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地方了。”听到她的话,陈恣转过脸来,摇了摇头,语气淡漠。
桑意表情有些惊讶,那里毕竟是陈恣,从小到大,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他竟然就再没有回去过了。
那栋别墅于她而言,其实也有不一样的意义,她既在那里认识了陈恣,认识了这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整整三年的时间,从一开始的互相抵触对抗,相互吸引,到最后的一次离别。
而她亦在那里,被自己的母亲抛下,深夜里落下过无数泪水。
因此,这栋别墅承载的感情,对她来说,也是复杂的,因为那里,见证了太多事情的发生。
“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值得你留念的地方了吗?”她再次看了一眼陈恣,迎上他那双黑棕色的眸子,追问道。
陈恣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点了点头。
桑意当然明白,陈恣的意思是什么,他带走了他心里最深处,那块关于他母亲的拼图,而剩下的,那一切关于父亲陈瀚海的气息与回忆,于他而言,或许只有厌恶和伤害。
陈恣却兀然伸出了骨节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一双炙热而有神的黑眸,直视着她:
“我不该,也不能一辈子活在我爸的阴影里,桑意,你明白吗?如果你明白?为何你不能抛下过去的一切,选择拥有,我们俩截然不同的未来?”
桑意手指颤抖了一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一双澄澈的眼睛迎上了陈恣的目光,她心情复杂,张了张唇,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好”字,从喉咙里憋出来。
可她同样无法控制,自己止不住在,陈恣眸光中,那一片温暖的金黄色里沉溺,亦根本无法欺骗自己,那颗不住跳动的心脏,对于陈恣的爱与渴望。
最终,她只能红着眼眶,嗫嚅着
说出几个字来:“我……我妈她,你爸……”
前方平稳开着车的刘纪,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发生的一切,作为唯一知道,当年陈瀚海一手制造了出了这个谎言的人,他自然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阻隔在陈恣和桑意之间,令他们无法在一起。
他记得陈瀚海在病入膏肓,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特地把他叫到了书房里,冷着一张脸,郑重的再次提醒他:“刘纪,将来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把赵梦死亡,那件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儿子!否则你必须立即辞职,再也别想待在瀚海集团!”
陈瀚海很明白,拿捏他的软肋是什么,那就是瀚海集团。毕竟,从创立之初开始,作为陈瀚海的特级助理,他便已经在这个岗位上,陪着他兢兢业业度过了这么多年,瀚海集团既是陈瀚海的心血,也是他心中守护的圣地。
“陈董,或许少爷和桑小姐是真心相爱呢,难道您的儿子,获得毕生的幸福并不重要吗?”
那时也不知怎的,或许是桑意和陈恣,被迫分离那天的场景,仍然印在刘纪脑海里,于是他大着胆子,忍不住向陈瀚海追问了一句。
陈瀚海却对此嗤之以鼻,斥责了他一句:“刘纪,你应该明白一件事,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幸福,比起让我儿子担起瀚海集团的大梁这件事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自古以来,儿女情长唯一的作用,只是拖累英雄建功立业的速度罢了!……”
嘀嘀,前方兀然响起的一阵鸣笛声,将刘纪从曾经的回忆里,拉回了现实。
望着后座的陈恣和桑意,他突然明白了,而今陈瀚海早已逝去,现在,是轮到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市中心的别墅已经到达,随着刘纪将宾利,稳稳停到了极其宽敞的地下车库里,桑意低头看向,仍旧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愿意放开的陈恣,提醒了他一句:“已经到了,你快放开我吧。”
对方骨节修长的手指却没有松开她,一双黑眸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兀然告诉了她,这样一件,令她惊讶的事情来:
“管家刚才短信告诉我,因为昨晚暴雨,别墅几间主卧的天花板都漏水了,所以今天,我也只能和你挤在客房里睡了。”
“什么?你…你这么大的高价豪华别墅,难道都是豆腐渣工程吗?三天两头的出事,我明天就去找房,搬出去住!”桑意不敢置信,瞪圆了眼睛,涨红着脸,径直打开车门,快步下了车。
陈恣高大的身影,却靠在车座椅上,看着她仓惶离开的背影,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
此时,一道声音,却从前方传来,唤了他一声:
“少爷,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第64章
桑意牵着雷诺进了电梯,到达这座装修的极其现代化,黑白极简,很富有陈恣风格的别墅时,王妈,已经自电梯口,便迎了上来牵雷诺。
“二小姐,我来牵雷诺去它的房间就好。”慈祥的王妈,挂着笑对她说。
桑意目光落在王妈脸上,比起高三那年她离开陈家那天,四年的时间过去,王妈头上的白发已经多了不少,脸上也刻下了不少皱纹。
她还是习惯叫她二小姐,还是那副礼貌周到的模样,只是比起以前,在陈瀚海面前,总是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胆怯害怕,以及严谨的模样。
很显然,在陈恣作为主人的这栋别墅里,她过的舒心了不少。
在将手里的狗绳递给王妈时,桑意忍不住向她追问了一句:“王妈,雷诺还有专门的房间吗?”
虽然回国以后,这段时间,她都住在陈恣的别墅里,但本着自己只是来客,还要积极去外寻找租房的心态,所以她并没有将这栋占地面积极大的房子,参观个遍。
“对呀,就在顶楼呢,是少爷亲自给它设计的小房子,就在顶楼的玻璃屋旁边,二小姐,我带你过去看看吧。”王妈忙点头,笑着回答她道。
陈恣的心思竟然如此细腻,还给雷诺专门设计了它的房间?桑意心内有些好奇。
望着并不听王妈使唤,反而停在她脚边,一个劲磨蹭她裤腿的雷诺。她点了点头,亲自牵着雷诺,跟上王妈的脚步,上了电梯,去往了这栋别墅里,她从未曾到过的顶楼天台。
到了极其宽阔的顶楼,景象已经有些出乎了桑意的预料,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个木质的小屋,有一扇木门,木门开着,里面摆着温馨而且设施齐全的宠物用品。
然而一阵夜风吹来,桑意却嗅到了一缕熟悉的花香,这个花的味道,她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淡淡的,青涩的,带着一丝甜意,仿佛给人编织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浅紫色梦境。
这是独属于夏天的味道,回忆被唤醒,桑意白皙的小脸兀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记起来了,这是牵牛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