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桑意的话,陈恣亦沉声说道:“阿姨,我陪桑意一起去,现在叫司机过来,送您一起回去,您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可以派人过去帮忙。”
到达白家山腰上的别墅后,桑意下了车,抬头看向这处陌生的地方,这栋建筑的风格,设计风格和白言川身上那种知性而优雅的气质,艺术气息亦很浓重,白家的家境,显然很不错。
当她正在恍惚走神时,一道有力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正是陈恣,对方黑眸看向她,朝她说出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来:“桑意,你和梁阿姨进去就好,我在这里等你。”
他竟然不和自己进去?
听到这句话,桑意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陈恣当时在她毕业画展时,亲自去了英国,在庄园里与她再度重逢,因为误会她和白言川的关系,还吃了那样大的醋,情绪激烈到了那样的程度。
那时,她便明白了此人占有欲程度之深。
“怎么?以为我气量那么小?”陈恣似乎看出了她眼里的惊讶,一双黑眸锁住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桑意的脸。
桑意脸上无法抑制的热了一下,这人总是能如此轻易就猜到她的一切心思和想法。
这次陈恣的语气却认真了许多,沉声朝她说道:“去吧,去和他好好道个别吧。”
听到这句话,桑意点了点头,她明白,这是陈恣给予她自由,给予她空间,充分尊重她的表现,尽管不久前,她才答应了他的求婚,成为了他的未婚妻。
她跟上梁秋洁的脚步,走进了这栋别墅里,一进去就被墙上数幅油画吸引了目光。
那些画上无一例外,都飞着蓝色的海伦娜闪蝶,无论是成片紫色的薰衣草田上,还是寂静的海面上。
很明显,这些画作的作者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白言川。
她还依稀记得,高中时,白言川曾盛情邀请过她,来他家里看他收藏的海伦娜闪蝶,那时她拒绝了他,而毕业那一天,他亲手将一枚海伦娜闪蝶胸针送给了她。
而她同样拒绝了他这份炙热的心意。
梁秋洁的目光,顺着桑意,落在那些画上
的视线看去,表情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悲伤,她走到一幅最大的油画前,带着皱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几只蝴蝶,如同抚过自己儿子的脸庞。
她缓缓将话说出了口:“这些蝴蝶很美吧?一如我的儿子。那么矜贵,轻灵,优雅,干净的不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听到这句话,桑意点了点头。
矜贵优雅,确实是最好的用来形容白言川的词语,毕竟从高中开始,她几乎就没有看过他和任何人吵过架,红过脸,情绪永远如此稳定,有时稳定到甚至令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机器人。
但不可否认,正是因为他身上的这种气质,以及优异的学习成绩,才能在班上,那些爱花痴的女生们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将他选为学习委员,并称呼他为猫、白学神,始终与陈恣相提并论。
“阿姨,我能再次冒昧的问一下您吗?白言川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
桑意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在英国时,作为她的同班同学,白言川表现的如此正常,为何会突然去世。
“CIPA”梁秋洁却说出了一个,令桑意瞪大了眼睛,感到完全陌生的词汇。
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梁秋洁进一步解释:“无痛感症,医学上也称为先天性痛觉不敏感合并无汗症,这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患者通常活不过25岁。”
先天性疾病?活不过25岁?桑意瞬间瞪大了一双眼睛,捂住了嘴巴。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的存在,也不敢想象,白言川到底是怎样将这个病,这件事情埋藏在心里,从不表现出来任何异常的。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的那节体育课上,她被罚在烈日底下奔跑,因为心脏的问题,最终体力不支,倒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是白言川抱起她,送她到了医务室里。
而她极其害怕白言川知道了,自己心脏有问题这件事,令同学们知道并耻笑,因此自己恳求他,为自己的这件事情保密。
那时,白言川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用笃定的话语告诉她,他不仅不会说出去。而且完全能够理解她的一切感受。
曾经的桑意,只当他是在客套,说出一些漂亮的场面话罢了,却并未曾想过,他能够理解她的感受,是因为他和她很像。
而她亦从未深思过,为何白言川唯独会对这样一种稀有而命短的海伦娜蝴蝶,痴迷至此,几乎在他的每一幅画里,都留下了这些蝴蝶的影子。
原来,那种蝴蝶,就如同他,他画的一直是自己,送她海伦娜闪蝶,亦是将他自己送给她。
思及此,桑意低下头去,眼眶不由自主湿润了起来。
“言川这孩子,自出生起,就无法感觉到疼痛的存在,因此容易轻易伤害到他自己,即使受了伤,也迟钝至极,感觉不到,而且因为他无法排汗,这很容易导致他体温过高。”梁秋洁接着往下说道。
无法感觉到疼痛,体温过高……
这些词汇组在一起,令桑意的心里一阵刺痛,她不敢想象这些症状组合在一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的场面。
自出生起,便明确自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白言川表面的风轻云淡,情绪稳定背后,承受着多少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过的痛苦?
一些曾经令她感到过困惑的,关于白言川身上的蛛丝马迹,在此刻全部一股脑钻进了她记忆里。
在英国时,她注意到过,白言川经常戴的那块表上,总会非常详细,而且大写明显的标明当天的温度,而那时明明是冬天,他开车送自己去,艾莉森在英国郊外的住处时,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仿佛一点也不怕冷。
而当他来到她租的简陋公寓里,得知她每天只吃面包店里的临期面包,亲自给她煎牛排时,手腕被极烫的煎锅,烫出了那样明显的伤口,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语气轻松,连创口贴都不想贴。
而她在庄园,举办自己毕业画展,并与陈恣重逢,消失的那一天,他焦急万分的打了很多电话过来,自己没有接。
后来,过了好几天,才再次出现在学校。爱慕他的同班女同学,隐约有提醒过自己,他被送去了医院,并且进行了抢救……
种种一切的迹象汇合,令桑意的泪水,彻底掉落眼眶,向梁秋洁忏悔道:
“对不起,梁阿姨!是我害了他,在英国的时候,如果我能够多注意他,多关注他,能够知道他的情况,也许他的病情就不会加重了!都是因为我!”
梁秋洁亦红了眼眶,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劝慰她道:“言川不会怪你,当年从他做出选择,为了你,去到气候阴冷潮湿,完全不适合他疗养治病的英国,就已经选择了他的命运。”
“当年,我和他父亲,也并没有反对,他的这个选择。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出生便无法逃脱的命运面前,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懦夫。他没有害怕,也没有逃避,他选择了自己的爱情,选择了燃烧这短暂的人生。”
“在命运压向他时,他主动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在死亡来临之前,他主动迎接了自己的死亡,我始终为他感到骄傲无比。”
桑意泪水已然决堤,在这一刻兀然明白了,白言川在机场与她告别时,其实便已经知道,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那是他能够与她相见的最后一面。
因为与她在公园里聊天时,他曾经告诉过她,这样一件事情。
猫在死亡之前,会为所爱之人,留下自己的气味,然后离家出走,寻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静静等着死亡的降临。
而白言川送给自己的离别礼物,恰恰就是一瓶带有他身上淡淡雪松味道的香水。
看到桑意的泪水,梁秋洁却兀然伸手抱住了她,对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桑意,别哭了,以前高中的时候,言川回到家里的时候,经常跟我们说,他在班上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坚强,最有才华,笑起来最好看的女孩子。”
“所以,我想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一直笑。一直快乐,一直幸福下去。我能看出来,你们班上,那个叫陈恣的同学,也非常喜欢,珍视你。”
“而言川,从来不希望你因为他,而留下任何内疚的心情,尽情奔向属于你的未来吧!”
听到这些话,桑意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尽力忍住了内心的一切悲伤。
看到她缓过了神来,梁秋洁朝她挤出了一个笑容,牵着她缓缓往别墅偌大的,种满了薰衣草的后院里走去。
满院的紫色薰衣草丛里,无数色彩各异的蝴蝶,缓缓蹁跹其中,沿着青石板路向前走去,在薰衣草的尽头,她看到了白言川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