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穿着高中时便最喜欢穿的白衬衫,脸上的笑容极淡,就像长在雪域里,一棵极其挺拔的松。
一如她和他在楼梯转角处的初次相遇,逆着光的晨光剪影,影影绰绰的融光里,少年兀然出现,如同一团蓬松的雪,替她捡起地上的录取通知书,对她说:“没关系。”
走出白家别墅大门时,已经临近傍晚,她视线有些模糊,却仍旧远远就能看到陈恣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黑色的迈巴赫车前等她。
显然,司机已经离开了,而他等了她许久,并且也头一次乖乖听了她的劝说,即使站了这么久,也并未抽烟。
对方目光敏锐,视线落在她因为哭泣,犹红肿着的眼睛上,却并未多问任何一句话,只是长腿一迈,默默帮她打开了车门,待她在副驾驶坐好后,又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陈恣骨节修长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启动了车辆,迈巴赫沿着盘山公路,往山脚下缓缓驶去。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安静。
直到桑意望向他,兀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陈恣,关于艺术馆首展的内容,我已经想到了。”
“什么主题?”
陈恣黑眸望向桑意,朝她沉声反问道。
毕竟,此前几个月的时间里,因为首展的策展内容,到底围绕什么主题来展开,桑意已经为此,选题又推翻,纠结了无数次,最后才打算将首展的内容,聚焦在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老艺术家身上。
桑意攥紧了手指,心内有些紧张,尽管她没有把握陈恣能够同意自己的提议,但她还是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对方。
“嗯?”陈恣目光再次看向她,等待着她说出答案。
桑意说出的话,却令他有些意想不到,目光中多了几丝复杂与讶异:
“关于海伦娜闪蝶的艺术展。”
“我希望能够用这些稀有存在的蝴蝶作品,和患有先天罕见性疾病的艺术家们的艺术作品,巧妙结合。”
“以艺术馆的这场首展,来纪念白言川,以及他们的存在。”
第71章
桑意心内有些忐忑,转头看向陈恣,她不能保证对方是否会同意自己这个请求,毕竟这座美术馆的落地,从一开始就并不代表着瀚海集团,而仅代表着陈恣个人。
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代表着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
而她想要在这里策划的第一场展出,就是关于白言川,这个曾经被他视作情敌,且厌恶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沉默了好几分钟,安静到桑意几乎能够,恍惚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很快,陈恣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有些出乎意料:“我同意你的这个决定,桑意。”
不再是曾经对她肆无忌惮的侵占和独断的裁决,在他那双过分好看的黑眸中,这一刻,桑意不仅读出了温柔,读出了包容,还读出了对于她的一切理解和尊重。
“你真的不介意吗?到时候,我会在艺术馆里大幅展出白言川的油画作品,并对海伦娜闪蝶做详细的介绍……”
陈恣却点了点头,眸光坚定看向她:“这种蝴蝶其实我也了解过,如果你认为,白言川在你眼里,值得你这样去做的人,那你就去做吧。”
这句话令她愣了一下,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桑意,我爱你。爱你并非占有她的全部,限制你的自由,而是珍惜你的珍惜,守护你的守护。”
看出了她眼里的讶异,陈恣那双有神的黑眸看向她,接着一字一顿的认真说道。
听完他的这番话,桑意的心里更加觉得震撼,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有一天,这样的话,竟然会从陈恣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蔑视所有,自己在陈家第一眼见到他时,居高临下对着自己说出“滚”这个字眼的少年。
那个在天台上和自己表白,掐住她腰,将她压在墙壁上,狠狠亲她,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的少年。
那个说一不二,从来在学校里都是嚣张跋扈,唯我独尊的少年,而今在她面前,却收敛了一切的锋芒,认真告诉她,要守护她,珍惜她。
他似乎真正学会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什么才叫做,放下才是拥有的开始。
桑意眼眶红了一下,她抬头望向陈恣,笑了一下,向他发自心底的说出了一句:“谢谢!”
UnfetteredGallery的首场展出,一个月后,在京州如期举办了。
作为艺术圈里,正当红的策展人,国际上一颗冉冉升起艺术新星,桑意的影响力,大到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这场展出的门票,很快就被一抢而空了。
桑意将白言川所绘下的那幅—海伦娜闪蝶停留在寂静海面的画,摆在了整个展厅的正中间,画的四周,则围绕着许多栩栩如生,由桑意带着艺术部门的下属们,熬了好几个夜晚,手工制造出来的蓝色海伦娜闪蝶。
以这幅画为界,两旁的光线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塑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光明的是这些艺术家们的作品,长长的,充满艺术感,顶层的玻璃透着自然光的长廊,展出了各种类型的画作,摄影的照片,以及雕塑,装置作品等……
而另一侧灯光昏暗的长廊上,却展出了这些患有严重先天性疾病的艺术家们,背后的艺术故事,以及与病痛搏斗的经历。
桑意的这种设计,无疑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在黑与白,明与暗的极致对比下,带给观展人,心里的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开展的当天,国内艺术界最有名望和地位的艺术家们,以及投资人们,都纷纷前来观看了这场艺术展,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位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名人明星莅临。
而当她身穿巴黎最新款,高定墨绿色晚礼服长裙出现,被众多高度认可她这场展出的宾客们包围时。
不远处,一身黑色西装的陈恣,炙热的黑眸看向她,勾起唇角,向她扬了扬手里的香槟,仿佛在与她隔空碰杯。
桑意的脸上,仍然无法掩饰的热了一下,显然,她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如此巨大的明星效应,离不开陈恣在背后为她默默宣传与运作。
转过身去,她却兀然感觉到一个散发着奶香味,软乎乎的小家伙被放进了她怀里,差点吓了她一大跳。
她低头看去,对上的却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婴儿肥极明显的脸,含着奶嘴,长得和顾斐斐极相似。
一道声音随之在她耳边响起,正是笑脸盈盈的顾斐斐,手里还牵着蒋亮:“一一,我们带你干女儿来支持你啦!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意思!可太够意思了!不好意思啊,斐斐,你坐月子这段时间,我都忙着展出的事,没空去看你。”
“她长得也太可爱了吧,和刚出生时候,我去医院见到的样子又大不相同了!长得太快了。”桑意抱着娃,感觉整颗心都要被萌化了,冲顾斐斐说道。
顾斐斐听了她的话,感叹了一句:“对啊,人生就是这样,变化和成长都会猝不及防到来。”
一旁的蒋亮抱回自己女儿,一边哄一边环顾着艺术馆,眼神里亦同样盛满赞许和欣赏。
桑意目光落在白言川的那幅油画上,缓缓说道:
“有些人成长,有些人迷失。”
“有些人,则离去……”
顾斐斐看了她一眼,望向油画玻璃框上,右下角的署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能够读出桑意脸上的阴郁。
其实在来到这场展出之前,她便已经通过同学群里的消息,收到了白言川离世的消息。
顾斐斐明白,桑意和白言川读的都是皇艺,而她高中时便已经通过其他同学,知道了高三毕业那天,白言川曾经向桑意表白过这件事。
而她是如此善良的人,怎会不可能将白言川去世的责任,怪罪在她自己的头上呢。
“一一,人生本来就没有绝对正确的路。但是,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年你18岁生日的时候,和我们说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最优秀的策展人,眼睛闪闪发亮的那副模样。”
“现在,你真的做到了。桑意,作为你的朋友,我真的很为你高兴!”她望向桑意,无比明媚的笑了一下。
听了顾斐斐的话,桑意望着她,眼眶微热,心里暖暖的。
是啊,将自己深深扎根在土里的过程是最痛的,那些暴雨的阵痛,同时也会伴随着阳光的温度,一同落下。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能够到达光明的彼岸,有人却会滑向更黑的深渊。
桑意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走的每一步路,体会到的每一份痛苦,都没有令自己放弃梦想,放弃成为今天的自己。
那些黑暗,难熬的时光,终究没有将她心中那片向日葵浇灭,没有让她退缩,恐惧,枯萎成自己母亲赵梦的模样。
她伸出胳膊,轻轻拥住了顾斐斐肩膀:“斐斐,你的话说的很对,雨水和阳光总是一同到来的,生活本身就没有答案。”